重生之琉璃匠作者:李小雾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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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琉璃匠》作者:李小雾
文案
前一生,宋清颐爱上一个狼子野心的女人,万般真心换来家破人亡,祖传的手艺流落在外人手里,爹娘气死,原配身怀六甲血崩而亡。
这一世,宋清颐在洞房花烛夜醒来,睁眼所见的,是记忆里仅剩一片血红的那个身影,以及让他留下了隐约印象的那句,“请相公怜惜。”
排雷:有生子,男妻题材,年下攻,作者攻党但是不一定攻控,小攻前世做错事,这世带着负疚心的,所以会对家人以及小受特别好,给喜欢高冷被受追捧攻的亲特别说明一下。
内容标签:生子年下报仇雪恨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清颐,齐润云┃其它:主角攻
第1章归来
当宋清颐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两只龙凤红烛让他怔了一下,随即才感觉到浑身不正常的燥热。
苦笑,没想到落拓如他现在的样子,竟然还会有人有兴趣使手段?
但是随后门外传来的声音却让宋清颐整个人震惊地愣住了。
“孽子,今晚的洞房花烛夜,无论如何,都不许你出这个房间!”随同那熟悉的呵斥声传来的,还有铁链扯动和上锁的声音。
大约是听里面没有回话也没有动静,外面的人叹了口气,离开了。
其实,也不是宋清颐不回答,他是完全呆了。
愣愣地抬头打量了一下,宋清颐才发现刚刚自己一直都是趴在地上的,身上还绕着麻绳。而这房间,刚刚让他震惊不已,已故父亲的声音已经告诉了他,是他的洞房。
宋清颐记得他一辈子总共只喜欢过一个女人,却娶了两次亲,被父亲承认的则只有娶正妻的那次,而那次洞房正是父亲亲手给他上绑,母亲怕他消极抵抗,喂了他助性的药物。
忍着身上的不适,宋清颐勉强挣开身上已经松了绳结的麻绳,爬起身,目光不意外地在喜床那边看见了那个一身大红并蒂莲褂衣,乌黑的长发结成长及后腰的马尾从盖着的红帕里垂下,两只白皙的手紧握着平安果的“新娘”,他的正妻。
大红的并蒂莲褂衣,那是只有男妻才会穿的嫁衣,竟然真的是他娶正妻的那个晚上!
宋清颐心里无比震惊,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被那两人合谋偷走祖传秘方,夺去家产,爹娘撒手人寰,自己也被轰出宋家,落拓地饿昏在破庙,眼下怎么会在早已过去的情景里重新醒来?
他这是做梦吗?
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很痛,痛得几乎要掉下眼泪,宋清颐一下颤栗地站不稳。没有在做梦?这是真的?他真的回到了所有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微颤颤地向前走了一步,喜床上坐着的人像是被他的动静惊到一般,手上的平安果一下子掉了下来。
平安果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宋清颐,他看见那人动了一下,似乎想起身去捡平安果,随后大概又想起喜娘交代的未揭盖头之前不可移动的话,止了动作。
因为那一下,红艳艳的盖头微微晃了晃。
宋清颐也停了动作,静静地看着那人。他记得,那人……该是叫做齐润云吧。沉淀在记忆里那块鲜红的颜色重新浮现出来,宋清颐咬紧牙关,几乎要悔恨地落下泪来的眼睛不能遏制的落在那人还是平坦的腹部。
曾经……或者应该说曾经发生过的“以后”里,他这个安安静静的正妻,却因为他,落的一尸两命,带着他未出世的孩儿无声无息地躺在一片红艳的血色里,怀里唯一紧抱的,是一块那人自己准备的牌位,上面只简单寒碜地写着,宋齐氏润云。
闭了一下眼,最终让眼睛里那满溢的水汽滑了下来。宋清颐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现在他的家还没散,父母健在,正妻未亡,幼子未出,一切都还来得及,不能哭!不能让别人察觉到异样。重活一世,这是他的幸运,是老天的怜惜,他会好好珍惜……
好不容易压下情绪,宋清颐小心地走上前,带着虔诚握起桌上那根秤杆——曾经的他是怎么做的,随手扯了盖头,没有交杯酒,没有莲子花生生饺子,只是借着药性要了他的正妻,完成自己答应父亲的任务,没有任何正室应得的尊重,也没有任何怜惜。
他记得洞房第二日,他就去找父亲谈判迎娶师妹,完全没有在意被他肆虐了一夜的那人有没有起身,又是怎么撑着那副身体一个人去了后院给母亲姨娘叔父们请安的。
如今,他一样被母亲喂了药,却没有如当时那一腔的怒意,只有对眼前这人的愧对和怜惜——不仅是他知道这人在所有事情里的无辜,更是因为挥不去记忆里那一片血红中大腹便便的身影。
秤杆小心地挑起盖头,露出一张光洁的脸庞——那人垂着眉眼,长长的乌发被整齐地梳理好,用一只精致的三彩琉璃灵鸟发簪简单的固定,干干净净地露着那张不算柔美,却淡然雅致的脸。而目光落在发簪上的宋清颐微微恍惚了一下——他记得,这个发簪是宋家媳妇才能佩戴的饰品,三彩的更是只有正妻才能佩戴。只是这人头上的这只,后来却被他夺了去,送给了那个迷了他心智的蛇蝎女人,生生把齐润云这个当家夫人的脸面扔到了地上踩。而他的父母也因为这件事和他大吵了一架,母亲更是直接被他气的病了。
似乎是因为宋清颐一直没有后续的动作,齐润云终于抬起头,和他的头发一般乌黑的眸子定定地对上宋清颐有些愣怔的目光。
因为被喂了一些助性的药,宋清颐本就燥热非常,加上刚刚情绪激动之下面色更加潮红,眼白爆起红丝,想起某些往事而变得有些深沉的眼神,再配上滑下两颊的泪水,让刚刚对上他目光的齐润云愣了一下,好片刻才慢慢抬手,解开身上大红的褂衣。
“请爷怜惜……”齐润云的声音低低哑哑的,不算动听,却也不让人反感,再加上此刻虽然表情淡然,却垂顺着目光的姿态竟然让宋清颐心上一动。
似乎,曾经不多的相处时光里,这人也总是这样安安静静,低低哑哑地偶尔说上一声,而这句“请爷怜惜。”却是少有让他留下印象的话语。
虽然世人男女可孕,但是女妻仍旧是主流,会为男妻的,多是家中贫苦,生活所迫,虽然齐润云不属于这种情况,但相较于偌大的宋家,齐家把他送来,何尝不是生活所迫。而齐润云作为嫡子只是因为生辰八字合了宋家家谱就被家族放弃,宋清颐曾经觉得作为男人他应该是愤恨的。再怎么被迫,自己的尊严还是要有的,但是齐润云却安安静静地接受了,甚至新婚夜一句“请爷怜惜”似乎是甘愿而发,因此曾经,宋清颐是有些看不起齐润云的,甚或因为那个女人的关系,对这个本来无辜的人更加不待见。
但是眼下,经历过人生大浪,人情冷暖,宋清颐还怎么会不明白,齐润云这样的,算是舍了自己护了身后的一大家子,或许从这方面来说齐润云比宋清颐更懂得责任两个字。
叹口气,宋清颐放下手上的秤杆,下腹逐渐泛滥的热潮让他越加难以维持理智,而眼前人褪了外衣,仅着着半透的内衣,让他更加口干舌燥,那句“请爷怜惜。”更是再没有曾经那样掀起他的反感,反而让他心内流淌出几丝温柔。
有些急促地解开喜服,宋清颐闭闭眼镇定了一下——身体的异样已经是连对方都察觉到了。苦笑一声,本不想让齐润云再像曾经那般受苦,但眼下,似乎连他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
勉强收拾了一下理智,宋清颐拿过床边的两杯酒,递了一杯过去,“抱歉,让你委屈了。”不等齐润云的回答,宋清颐自顾和他交了手喝了酒,然后又回身将花生莲子生饺子什么的各放了一样在碗里,带着点粗鲁和急促喂了两个人吃。
宋清颐察觉到自己那声“委屈”,让对方颤了一下睫毛,随后那人就再没有其他反应,不论是他喂过去有些急促的动作还是随手丢开盘碗的粗鲁,只是在宋清颐脱衣放下床帐时,微微侧头闭上了眼。
第2章晨起
清晨,本就入眠的晚,身体和心理上的疲乏让被身边悉悉索索的动作惊醒的宋清颐很是不耐,伸手随意一把按住,然后满意的感觉扰他清梦的动静停了下来,正想继续睡去,却感觉到被他按住的东西轻轻挪动了一下,似是想要摆脱压在它上面的自己的手。
当下有些着恼,轻轻拍了一下,耳边却听见一声清脆的拍击声,将醒未醒的大脑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宋清颐一下睁开了眼睛。
就见此刻坐起在内侧,正要向外爬的齐润云淡雅的脸上有些僵硬,而自己刚刚伸出去压制的手正端端正正的拍在他后腰偏下的位置,顿时宋清颐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也坐起身,宋清颐看着没来得及穿衣的齐润云下意识地掀了掀被子,替他盖上些——虽然不是寒冬腊月,但毕竟入了秋,清晨里还是有些冷意的。
“怎么起这么早。”
大约是见已经吵醒了宋清颐,齐润云倒也不僵着身小心翼翼,只是在宋清颐下意识替他盖上被子时,那双微微上挑的清冽眸子间不易察觉地闪了闪,最后只是握着被子,带着一丝恭敬回了宋清颐的问话,“回爷,奴要去给老爷夫人们请安。”
宋清颐闻言微微一顿,齐润云要请安他是知道的,刚刚一问也不过是因为晨起还有些昏茫的脑袋里没想起来,他惊讶的是宋清颐的自称。
宋家的长媳要进习礼苑,自然是从头到脚的打磨,让那些各种出身的媳妇儿成为称得上宋家长媳身份的人。在这朝代里,成为男妻的男人是比之女妻要下一等的身份,女子为妻是自称妾身的,男子为妻却是要称奴,上一世齐润云和他甚少接触,即使偶然处在一个空间里,他也只是安安静静的给他屈身行个礼,然后就自顾做自己的事了,似是想尽量不要引起他的注意,而那时他也是懒得理会这个不怎么得他心意的正妻的,对于他些微的失礼,压根也没在意,因此这也算是他两世里第一次听见他自称奴。
宋清颐心中觉得有些不喜。虽然前世的他有些看不起自甘为男妻的齐润云,但经历了背叛和困顿之后,他明了了自己的混账和这人的辛苦,自然没了那些轻蔑,因此对于那声自称着实没有办法接受。
而且眼前的男人,虽然未曾着衣,恭敬着神色,但落落大方的态度,和淡然无谓的眼神都让宋清颐觉得这个“奴”字衬不上他。抿了抿嘴,宋清颐抬了抬手,“你……别称奴了,至少,在我面前不用。也别叫我爷了,我叫宋清颐,字端谨。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的字。”说完,宋清颐有些期待地看着齐润云。说来惭愧,两世夫妻,他竟然一直也不知道齐润云的字。
齐润云有些讶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宋清颐,目光一触,却很快收敛了情绪,“润云字临雨。”齐润云的声音大约是晨起的关系低低柔柔带着微微的沙哑,很是好听。不过对于宋清颐对于称呼上的提议却没有应下。
宋清颐伸手抬起他习惯垂着的下巴,“润云临雨,好名,好字。”想来齐润云该是产在春雨将来之际。“来,唤我一声。”
被抬了下巴,却垂着了目光的齐润云闻言,沉默了一下,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爷。”
蹙了蹙眉,宋清颐放开了齐润云的下巴,想着自己大概是有些唐突了,毕竟之前他从来没有亲近过他,突然之间要他改这么个亲昵的称呼,当下也就不坚持了,毕竟来日方长。没有继续纠缠,宋清颐下了床,捡起一边扔着的裤子套上,伸手去拿被自己扔在床尾的衣服,不过触手有些异样,才发现,这是被他昨天用来给齐润云擦拭身体的那件。
尴尬地咳了一声,回头就看见齐润云来不及收回去的那有些疑惑茫然,甚至黯然的眼神。宋清颐心下一顿,故作自然地说道,“衣服脏了,我让人拿套新的过来。”随即也不等齐润云反应就去开门。是了,他进洞房前,闹的声势可不小,他心仪自己师妹却被父母绑着进洞房娶男妻的事情该是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吧,只不过碍于他的身份,多数是在他背后放肆的。只是作为他的正妻,齐润云没了他的宠爱,那些嚼舌根的人哪里会顾忌。他应该也是知道之前的事的,所以从昨晚到现在,自己的态度应该是让他满腹疑问了吧。本来不待见自己的人突然一早起来温柔不说,还无视规矩要改称呼,换了自己估计也要惶惶然了。
宋清颐苦笑,他昨夜醒来,重生的喜悦和能够补偿罪孽的感激冲击的他失了常态,哪里还能顾得上假装,只是这些事情解释不得,只能当做自己不知道齐润云的疑惑和奇怪了。
到了门边,一推,才发现竟然仍旧是锁着。宋清颐无奈,上一世也是这般,父亲一直是让老家仆确认了他们确实行了房才让人开了门放他出去。而那时,自己是迫不及待去了父亲书房,要父亲同意他娶师妹进门吧。
摇了摇头,不去想那些让他揪心的曾经,门外已经有小厮察觉了里面的动静。
片刻后,传来一个温厚的声音,宋清颐记得,这个是父亲身边的心腹,他也要称一声楠叔的男人,上一世也是他来查视的洞房。
“大少,让奴先进去看一下吧。”楠叔的声音很温和,带着商量。
宋清颐自然不会不允,重新醒来,他有许多事情要做,自是不愿被束在了房里,更何况,昨夜他确实要了齐润云,父亲也不会再拘着他了,只是……“楠叔,等一下,能否取些衣服过来。”感觉外面就要解了铁链进来,宋清颐赶紧出声,别说自己仅着着丝裤的不雅样子,充作喜房的房间可没有屏风什么,床上的齐润云还是一身青紫的坐着呢。
想到这里,宋清颐赶紧回身,和齐润云安静的眸子对上,有些尴尬地侧开眼睛——谁叫昨天他太卖力,此刻齐润云身上的痕迹这么显眼,实在不能直视。几步上前,放下了床帐,犹豫了一下,说了一句,“等楠叔送衣服进来,请安的事,别急,我一会儿陪你去。”别说此刻齐润云铁定行动不便,光是这后院里等着请安的那些人,如果没有自己在场,就不知道要怎么折腾齐润云。
自己的娘亲还好,毕竟一样是被族谱定下的正妻,只是因为齐润云是个男妻,虽然心下不喜,却绝不会为难他。但是余下的那些姨娘叔父们,哪个不是眼睛尖尖,嘴巴尖尖的货色,自己前些时候为了那个女人和家里闹的不可开交,无形之间等于是说齐润云这个还没进门的正妻已然注定了失宠,那些个惯会捧高踩低的人,哪个会轻易放过他。
大约是他的话让齐润云太过吃惊,宋清颐明显听见床帐里的人乱了一下呼吸,只是隔着床帐他没办法看见对方的神色。
门外再度传来楠叔的声音,是小厮捧了他们的衣服过来。
从门缝里接了衣服,宋清颐整理好自己,把衣服递进床帐。
听着床帐里细微的穿衣声,偶尔还会传来齐润云微微加重的呼吸,宋清颐站在床边捏着手里的青瓷盒子——这是楠叔刚刚和衣服一道递进来的,宋清颐自然知道是什么。踌躇了一下,问道,“裤子先莫穿,我给你上药。”
床帐刹时抖动了一下,惊得宋清颐顾不得尴尬一下掀开,却发现齐润云套了一半的裤子却被自己的话惊到,歪了身子倒在一边,见宋清颐掀帐,脸色赤红地侧开视线。
宋清颐看着那穿着上衣却只套了一半裤子,半露着的一边臀瓣——尤其是那臀瓣之上还有一个显眼的掐痕。呼吸不由得重了一下,但是面上却故作淡定地说道,“正好,我给你上药。”
第3章请安
上药的过程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宋清颐是因为愧疚和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齐润云大约是因为羞恼,整个人都几乎埋进锦被里。
匆匆上完药,宋清颐没有理会敛了表情却露着红晕的人伸过来的手,自顾替他套上衣服,打理好,然后扶着人起身坐到床边的凳子上,才离开去开了门。
楠叔在外面等了许久才见到他家少爷开门,自是心知肚明的对着有点尴尬神色的宋清颐露出一抹笑,不动声色地进屋。
才一跨进屋里,楠叔鼻子微微一动,已经闻到了空气中那明显的味道,再看看床边坐着的新人还留着红晕的脸,加上一床的凌乱,终于笑眯了眉眼,示意边上的小厮把热着的早膳端上来。
一边指挥着布菜,然后亲手摆上碗筷,楠叔回头,“大少,和夫人先用早膳吧,一会儿去老爷那里请个安,别和老爷置气,他也是为你好。”和眉善色地说了两句,楠叔就带着小厮退下了。
宋清颐带上门,楠叔临走的神色他怎么会不懂,重新醒来,他自然不会怪罪父母在洞房之夜用的那些个手段,经历了一遍,他知道父母虽然古板不通人情,手段强硬,但自己固执所谓的爱情,为了一个女子不顾忌家族,何尝不是不负责任,何尝不是错误。更何况这追来的爱情最后带来了那样血色惨烈的结局,自己怎么敢再重蹈覆辙。
叹了口气,回身,却见齐润云站在桌侧,眉目之间隐隐有些不知所措。
宋清颐呆了呆,想到自己刚刚在门边的出神,这人才是两面里头最无辜的一个吧。想到前世里,他最后的结局,微微一凛,赶紧收了思绪。
“先用饭吧,我陪你去见见母亲,一会儿你早点回来休息。”其他的话掩在宋清颐的口舌之后,现在的他,不好表现的太过,只能暂时这样了。
齐润云见宋清颐坐下,才终于落坐。宋家的权势财力无一不是上选,这样的人家自然早膳也是讲究的,精致的粳米粥一盅,一口分量的精细点心若干,下粥的小菜若干,看似简单,却无一不透着一丝富贵之下的细致。
宋清颐先是给齐润云添了粥,然后挑了些细软下饭的小菜,布碟推到齐润云跟前,“最近还是用精细一些的吃食,过几日再让厨房弄些你爱吃的。”为什么吃的精细,自然不用说了,果然见到对面的人听到他的话顿了顿,倒也没再像之前露出羞恼的样子,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宋清颐见状也不多话,两个人安安静静用了早餐。
用完早膳,让小厮进来收拾了东西,宋清颐才陪着齐润云慢慢往母亲的院子走。
眼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庭院景致,若是没有那些清晰怨愤的记忆,怕是宋清颐只会看得有些烦腻之心,但经历了那些让他追悔莫及的记忆,他此刻只有虔诚的感恩,贪婪的看着左右那熟悉的一花一草。
身边的齐润云安静地走在一侧,或许因为身体的关系,步履些微有些异样,只是面上一片沉静,很难让人察觉,偶尔目光似是不经意一般扫过身侧出神的人。
宋清颐的生母是宋家的正妻主母,本应同父亲一同住在中院,只是他的母亲好静,一月里倒也有大半的时间是住在宋家偏后侧一处精致的小院里。此刻宋清颐正是陪着齐润云走往这处小院。
宋家是沿着锦城一处山侧依山而建,这大半的无名山多为宋家所有,宋家庭院既有人工的精致也带着山林自然的逶迤,而宋家主母的小院因为偏着后侧,地势就有些高,门前一条向上的台阶,虽然不长,却也有数十阶,而此刻本来院前应当候着的伺候的仆婢小厮却一个都没有。
宋清颐微微一蹙眉。他心中虽然明白齐润云在后院,不会被重视,甚至会有些小欺压,但毕竟有着他正妻的地位在,普通仆妇欺负不到他头上,哪晓得眼下的迹象却远不止如此。
侧头,想看齐润云脸上的表情,宋清颐却发现本来这人淡然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白,额上更是有些湿意,才蓦然想起,这人身上不适,刚刚这段路虽然不远,但因为他出神间走走停停也用了快一刻钟,他记得上一世这人从母亲那里请安回来后是发了烧的,原先以为是在母亲那里受了欺负,现在想来没有他昨夜里一晚的放肆,这人怎么会如此体虚。
带着一丝歉疚,宋清颐停了步子,伸手扶上齐润云的腰,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形一僵,看向他的面上带着一丝疑惑。
宋清颐微微一笑,“为夫的疏忽了,临雨要是不适,靠在我身上歇一会儿,我们慢慢上去。”虽然知道母亲肯定在院里等着齐润云,但是宋清颐实在不放心这人的状况。
“不碍的,莫要让母亲久候。”一路无语的齐润云开了口,声音虽然没有晨起时的沙哑,却也清冽带点磁性的,听着舒服。
宋清颐点点头,但是却没有松开手,只是环着的胳膊收了收,让齐润云的重心移向自己。“那走吧,慢点。”母亲的院子地势高了一些,台阶不长,最后一段却有些陡,真不明白年事渐高的母亲怎么会喜欢住这里。
走进院子时,抬脚过门槛,宋清颐清楚地感觉到怀里的人颤了一下,心下一顿,感到一些后悔。虽然药效所致,但作晚他后来其实是逐渐有些清醒的,却因为情绪起伏之下放纵了,唯一庆幸的是没有把人伤得太厉害。
正要问问齐润云是不是要站一会儿歇息一下,却听见一把圆润细腻的好声音带着尖刻从远处传来。
“哎哟,这新夫人架子还真大,日头都挂到正中了,才迈进院子,这是端着大夫人的架子对老夫人不敬呢。”嫡子长媳入门,正房的大夫人名号自然落在他头上,而老爷夫人就成了老夫人。
这句话说的轻柔,话里的意思却处处透着刺,不知道是说给刚进屋的听还是屋里坐着的那些听。
宋清颐扯开一抹笑,带着一丝冷意。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声音,父亲大人那位最年轻的侍妾,进门未满三年,却有个两岁多的庶子,也就是他的幼弟。当然若仅是如此自然不会让宋清颐冷笑,只是这个侍妾一张嘴巴尖酸刻薄,即使前世也不得他的敬爱,更何况上一世家中出事之后,这人卷款而逃,更是带走了族里记着家传手艺的副册,虽是旁支末技,却也让宋清颐厌恶透顶,更何况他没落之时见到过这人更恶心的一面。这人算的上是除却那两个仇人之外,让宋清颐最是烦厌的一位。更遑论他眼下明明是冲着自己的正妻而来。
“六姨娘见怪,不过是清颐早上睡得恹恹了些,不想起身,才耽搁了润云的请安,清颐这不是就陪着来向母亲请罪了么。”宋清颐一番话明着有礼,却也带着刺。母亲房里,主人没开口,这跳梁小丑出什么头。
听见宋清颐的声音,屋里的声音顿时一寂。
第4章母亲
片刻后传来宋清颐母亲有些意外的声音,“是端谨?来了怎么不快些进来。”母亲的声音优雅安宁,微微带着一丝内疚和喜意。
宋清颐自然知道母亲内疚什么,是想着亲子要被迫娶男妻,自己却还要下药强迫。只是重新醒来的宋清颐自然是不怪母亲的。
扶着齐润云迈开步子,宋清颐高声应了一声,过了前院,前边有警醒的婢子早就打起了正厅的卷帘。
进了正厅,果然见到正座上的母亲之外,底下错落着几位姨娘叔父们,而先前应话的六姨娘因为进门的晚仅是陪在末座。
宋清颐也没理会其他人,只是松了扶着齐润云的手,对主位上面带慈爱的母亲做了一揖。“娘亲。”口中吐出生冷了许多年的称谓,宋清颐面上不显,心下却是巨震。父亲母亲在时,他身为家中唯一的嫡子,万千宠爱在身,哪里会在意这一声绵软的称谓,平素里至多也就是叫一声母亲,然后自顾去耍弄自己的事情,眼下这一声娘亲却让他想起了上一世他的母亲去世前那失望和痛心的眼神,目光一暗,宋清颐赶紧低下了头。
上座的宋老夫人因为宋清颐的称呼愣了一下,随后才露出欣慰的笑容,“端谨今儿个倒是做了小儿姿态,这是取了媳妇儿来娘亲面前现宝呢?”本来这话宋老夫人是调侃不出口的,毕竟昨儿个洞房的助性之物是她亲手下了的,第二日她是真担心会面对儿子的怨怼。现下儿子陪着来请安,又口吐了经年未闻的“娘亲”,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显然儿子是不怪她了。
宋老夫人带着慈爱看着底下的儿子,以及儿子身边站着的那个安静俊雅的男媳——齐润云进习礼苑十五年,宋老夫人自然不可能没有见过,只是她疼爱自己的儿子,觉得正妻娶个男子总是埋没了自己的嫡子,因此虽然不见得刁难齐润云,却也是不喜这人的,也就从来没仔细打量过这人。不过眼下,儿子亲自陪着来请安,这在夫家的礼节里,算是给正妻最大的面子和怜惜,加上儿子不明缘由的转变,宋老夫人自然爱屋及乌敛了那点不喜,仔细打量起来。
人是文静的,气质也不差,五官虽然不够精致,倒也清俊宜人,就是瞧着有些安静沉默。宋老夫人默默点点头,让身边的丫鬟给宋清颐小两口设了座位。
坐下不久,跟着宋清颐他们一起来的侍婢端上了两个托盘,一副盛的是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内煮瓜片,色泽宝绿;另一副盛的一样是盖碗,却是一溜五盏,色泽浅青——这是齐润云要给长辈敬的媳妇茶。
因着宋清颐一路陪来,宋老夫人又对着齐润云的媳妇茶含笑接过,且递了礼包,显然没有任何刁难的意思,因此剩下的姨娘叔父们自然明了这个宋家嫡子长媳的位置算是被内院承认了,也并不多加刁难,很是爽快的喝了茶,递了礼。
只是在呈给六姨娘——就是先前入门时那一声嘲弄的人——宋清颐还是注意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怨愤。
按着规矩,作为嫡子正房媳妇儿,齐润云只要给正房婆母跪地敬茶,其余的庶母叔父们,只需要躬身呈上茶碗,而且今后也无需再行这样的大礼,毕竟嫡庶之别还是在重规矩的家族之中是非常受推崇的。而眼下这六姨娘的“怨愤”从何而来就不难猜测了。
宋清颐嘴角冷冷的勾了一下,没有眼色,不自量力的东西!抬眼,果然看见自家娘亲眼中一闪而逝的厌恶。
敬茶之后,这新媳妇的新婚礼数才算结束,之后就要在末座陪着长辈,只待午间用饭,作为媳妇伺候婆婆用饭之后就能回了自己的院子用餐。只是此刻宋清颐在场,又是知晓齐润云的不适,自然不愿意让他在这种无聊的场面上干耗一个早上,还要饿着肚子撑着立规矩,更何况虽然父亲也有男妾,却并不多,也不受重视,一会儿用膳是不会和母亲姨娘们一起出席的,让齐润云留下伺候多少有些尴尬。
因此带着点耍赖,宋清颐笑眯眯地对母亲提了昨儿夜里劳累了齐润云,打着求得今日好生休息的话茬。
倒是宋老夫人见着儿子许久不曾有过的耍赖样子,心下虽然疑惑儿子态度的转变,不过倒也乐见其成,想着或许昨夜洞房之后,总是让他留了心,于是开心地免了齐润云的规矩,放了小两口回自己的院子。
母子俩的这一来一往自然落在了在座其他人的眼里,想来先前所谓正妻不得宠的传闻倒可以不攻而破了,这也是宋青颐要打的主意。
而一直安静地按着规矩行礼敬茶的齐润云退到一边后仍旧没有多开口,面对眼前有些意外的场面显得镇定自若,只是偶尔在眼中闪过的一丝讶然显示出这人心底的一点思绪。
等这些来来回回的规矩一了,两人回到自己的院子也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宋清颐看着额上有些薄汗的齐润云,“躺着休息吧,我先去见父亲。”下意识地想替他拭汗,又觉得有些突兀,最后只是留了这么句话,退了出去。
转身往外走的宋清颐自然没有注意到在听到他要去见父亲的话后,齐润云的目光暗了暗,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门边,看着宋清颐迅速走远……
第5章父亲
宋老爷作为宋家的当家,所居的宅院自然是正院,离着宋清颐的院子不远,却也不怎么近,一路慢行,也要废个盏茶功夫。他就在一路上心下盘桓着一会见了父亲要怎么表现。毕竟他虽然重生而来,感觉千帆过尽,于其他人却还是昨日之事,他为了那个女人与父亲抗争了许久,却在一夜之后明显变了态度,未免太过奇怪,只是若要他还是照着原本的打算巴巴的去迎娶那个女人却是没办法做到了。只能想着用什么借口拖延过去,再做打算。
可惜,之前的自己太过急切,现在无论提什么借口都有些惹眼,如果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使得这事情不得不拖延才好……
正想着,路已经快走到头,不远处都可以看见楠叔正带着一个布衣提着一方细致木箱从父亲的院子里走出来。
本来正有些发愁的宋清颐看到那方箱子,才恍然想起上辈子他执意要娶那个女人的时候对父亲坚持要他先娶齐润云进门那么反感,除了他自以为是的爱情以外,还是因为那件事。
宋家祖上制匠出身,几代琉璃匠具占着首席的技艺,把着琉璃制器之买卖的咽喉,也造就了现在宋家的滔天富贵。更因为宋家曾是御匠,先祖曾为皇家制器,现如今宋家琉璃已然是铁打的招牌,靠着这个金银俗物流水一般淌进宋家。而每三年一届的琉璃匠席之争,匠席之位更是从来没有从宋家的手中送出去过。只除了一次,就在宋清颐的上辈子他迎娶师妹之后。
宋清颐尤记得那时因为父亲母亲的坚持,他迎娶了齐润云为正妻,却在第二日得知因为要准备次月的琉璃匠席,他迎娶师妹的日子必须推后两个月。本来婚配嫁娶大事一件,即使他只是娶妾规矩没有那么严格,却还是需要筹备的,两个月时间也并不长。只是他回家之前,师妹对他说家里为她预备了亲事,就在次月。师妹泪眼婆娑地要他带她走,他那时候承诺返家之后必定大礼迎她进门,因为正妻一事,他已经辜负了师妹,如果再等两个月,那他的争取又有什么意义,当时恼怒的他愤而带着爷爷留给他的琉璃盏离家,那是每届琉璃匠席作为首席的宋家要供奉在开封典仪上的精品琉璃,据说小时候他出生时那时还掌家的祖爷爷因为非常喜欢才是小不点的嫡孙宋清颐,特地在他抓周宴上加上的,最后不负众人期望他最终真的抓到了那尊小小的七彩琉璃盏,后来这尊琉璃盏就一直留在了他的身边,只是每逢琉璃匠席都会被借走。他自然明白琉璃匠席的重要性,也因此才孤注一掷带走了这件重要的东西。
最后父亲果然妥协,承诺在琉璃匠席之前为他筹备好婚礼。上一辈子他就是在这样充满仓促和矛盾的情况下迎娶了那个女人,也是因此他总觉得自己对她有所亏欠,才会在之后与家人的冲突中尽量站在了那个女人那边。也导致其后的半年里他和父亲母亲的关系急剧恶化。
而那届的琉璃匠席因为事忙冲突,再加上父亲手下的一个匠师又出了纰漏,最终导致了几代以来宋家第一次失守匠席之位。
回忆到了这里,宋清颐已经走到了院门口,楠叔和那个布衣已经交代完,回身正看到他,“大少来找老爷么,老爷在书房,交代过您来了直接进去。”
对着笑眯眯看不出神色的楠叔点了点头,宋清颐望了眼已经远去的那个布衣身影,他心里已经想好了一会儿面对父亲要怎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