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房的御厨卯足了劲想叫这天子身子长个几两肉,奈何楚怀瑾兴致胃口总是缺缺,除了那不知为何老往膳房跑的戮征将军之外,几乎谁的面子也不给。
说来也稀奇,这传言中能叫阎王都绕道的戮征将军竟也下得了膳房,明明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点手艺,可偏偏得了楚皇的欢心,只有他做得吃食能见个底,接连几天都是如此,也不见腻。
这简直就是对几代为天子掌勺的御厨们的侮辱!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他们冒着杀头的危险从戮征将军做给楚皇的宵夜粥里偷偷舀了一勺,毕竟是从天子口中抢食,每人就分得寡寡的几粒米,结果被戮征将军当场抓获。
就在他们觉得要血溅当场的时候,戮征将军只是微一挑眉,云淡风轻说了句:继续,尝出什么味道了?
御厨们这几日天天与戮征打照面,即便只是打个下手不敢搭话,却也隐约知晓戮征虽非亲和之人,却也不似旁人口中那般可怖,于是有胆子大的压不住好奇,试探着细细琢磨了一口。
前人开了头,后人便撒开了胆子野,一碗御粥很快见底。
比他们念想中的好,但相较而言,手艺总归还是落了他们几十年。
于是即刻生火,当场便做了一碗品相更好的。
戮征没有说话,自顾自又做了一碗,然后拎着食盒慢悠悠跟在传膳宫奴身后,待走至宁心殿跟前,也不进门,只是在门口候着,叫传膳宫奴什么也别说,将两碗粥一同放在案上。
当夜,在膳房门口站了一排的御厨,翘首等回的有两只青瓷描花碗。
一只空的,一只满当的。
满当的赫然就是他们那品相更佳的。
膳房的灯火彻夜未熄,待天光朦胧的时候,他们成功在膳房蹲到了御厨将军,深知什么叫未雨绸缪的御厨们生怕天子吃得不尽兴,提前让他们告老还乡,于是也不顾逾矩之嫌,总算将那句将军到底在吃食中添了何秘密之物问出了口。
可萧衡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莫在我身上下功夫,免得走偏了道。
况且,你们也学不来。
膳房急,周原他们更急,恨不得以身代之,轮番着替他批奏折,再不舍得将他拘在这皇城中。
大抵是见过的人和事多了,本不语的阴阳五行也突兀地变得清晰起来,这皇城近来煞气重,再加上那白幡飘摇的光景还留着残痕,偏他们的王这般不上心,这般不怕忌讳的模样,叫他们心头一阵一阵发虚。
几番斗争后,周原还是找上了萧衡,打着灯会佳节的名由,劝着莫要醉心朝政,须得下了龙案往百姓人家走走看看。
萧衡低低笑了一声,说道:师父放心,便是你不说,我也会带他去看看。
那就好那就好,多走上几日也不成问题,近来幸无大事,严尚书和司马都在,宽心点。
第115章暴戾的小皇帝(十四)
我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这话,可曾听过?萧衡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不远处、叼着一根嫩竹细杆晃荡的周宴,叹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被我爹他们念叨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我才不愿意做这扰鸳鸯的棒子。周宴说着,牙口磕咬着嘴里解闷的玩意儿,暮冬的竹茎带着麻口的枯涩,化在舌尖处涩口得紧,连忙呸了一口。
周宴着实是被闹狠了,才不情不愿出来的,有这个闲工夫,他宁愿上江南给楚怀瑾寻坛好酒去。
再说他还真就不信有人敢在这皇城脚下对天子下手,身边还跟了个阎王绕道的萧衡,饶是借他们三百个胆子,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从阎王手里讨几分薄面。
奈何以他爹为首的一众老臣置若罔闻,前一句难免有疏漏、后一句不容差池,硬生生给他逼了出来。
结果落得个左右不是人的下场。
周原找完萧衡的翌日,天光将落,胆大包天的煞神戮征将军便潜入宁心殿,把当今天子从叠了满当一摞的奏折前抱了出来,一个纵身从宫墙翻了出去,惊得殿外守卫的青衣军差点将自家将军捅个窟窿。
好好的御道宫门不走,竟带着楚皇翻那上不了台面的墙头?成何体统!
这不是坐实乱臣贼子的传闻吗?
真是色胆包天!
温衍也被吓了一大跳,偏生萧衡还作势骗他,说要带他做个不理朝政、沉溺声色的昏君。
温衍问他奏折怎么办,萧衡说扔了。
温衍问他太尉在殿外候着,萧衡说不见。
温衍问他明天上朝怎么办,萧衡说罢朝。
温衍扭头就要往回走,奈何宫墙太高,翻不进去。
萧衡见逗狠了,才将来龙去脉细细说道了一通,为了让这昏君昏得有理有据一点,还大逆不道让云楚一众老臣的脸当场丢尽,说以他师父为首的老臣声泪俱下、以死相逼,若是陛下再醉心朝政,他们就悬在那正心殿的高梁上了却此生。
萧衡说得信誓旦旦,两人又在宫墙外对峙似的站着,温衍竟一时转不弯来,还有些被唬住了。
待回过神来,已然是眼下的光景了。
只是苦了冒着风雪赶来,准备了满肚子腹稿的太尉,吃了个闭门羹不说,连宁心殿还未走到就被徐亮送了回去。
在后头跟着算怎么回事?到前边来好好走路。温衍对着走出六亲不认步伐的周宴开口道,说着顺势往侧边移了一步,示意周宴走过来。
没事,在这跟着挺好,周宴摆了摆手,若不是怕惊着那皇城的禁卫军,我倒想在宫墙上走,你们见不着就权当我不存在。
银两带了吗?萧衡忽地开了口,惹得温衍和周宴都齐齐看他。
周宴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别跟我说你没有。
不是没有,只是没带。萧衡过于义正言辞,一副老子有钱,只是没挂在身上的模样让周宴差点气得打道回府。
戮征将军真是好记性。周宴毫无灵魂地鼓了鼓掌。
废话少说,有还是没有。萧衡啧了一声。
周宴难得被噎了一下,挠挠下巴,有些心虚地说:我带那玩意儿干嘛?平日都用不上。
周宴没有,温衍就更没有了。
当朝天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一个银锭能换多少铜板都不知道,哪有出门带银两的习惯和必要,所以停下动作,朝着萧衡眨了眨眼睛,斟酌道:这方位似乎离国库距离不远,要不
萧衡先是一怔,紧接着明白过这人话中的意思,笑着点了点温衍的脸颊,完了,昏君的气质已经上来了。
温衍:
我觉得挺好,长这么大还没偷过国库。周宴一脸的跃跃欲试。
费那劲做什么。萧衡说着便拢了拢温衍的领子,俯下身子与他额头相触,低声说了一句:等我片刻。
说罢,便纵身跃入宫墙。
温衍看着来去自如的萧衡,为皇城的守卫感到深深的担忧,传言中的戒备森严都是用来唬人的,可似乎再将墙挪高几丈也拦不住萧衡。
毕竟那、人、会、飞。
还不等他和周宴闲侃几句,萧衡便拎着两个钱袋子出现在两人跟前。
这么快?温衍惊讶出声,这里也没什么掐时间的工具,但他估摸着也就堪堪一盏茶的时间。
凑巧碰上了。萧衡随手掂了两下,眉峰一挑,没仔细看,还挺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