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医院没了他楼镇军可以,桐山没了我也可以。难道我走了手术台就不转了?严奚如难得安慰他,你明年就升主治了,也不用再让人带着了。虽然我常常骂你,但你其实做得很好,只要再细心点,以后能更好。
可我的老大只有你啊。小江医生觉得自己鼻子都酸了,你要去哪儿啊?老大。
严奚如受不了他这突如其来的煽情:不能没地方去,大不了我真去陆符丁的药铺门口卖龟苓膏。你等我真走了再拉横幅相送行不行?这不还早嘛,至少等我把欠着的手术都给做完了。
天彻底沉了,严奚如才姗姗下班,从那一天之后他再没撞见过他爸。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个人却有着昼夜的时差。
他先在饭桌上和妈妈坦白,妈,我要失业了。
沈枝的反应也只是轻微蹙眉,她从来不操心这父子俩工作上的事情。你被挖角了?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如此。
严奚如轻笑一声,答是,然后再没提这个话题。他收拾了碗筷,妈,我出门了。
夜色里早蝉鸣叫,马上就到立夏了,记在心里的重要日子也快到了。
俞访云忙起来昏天黑地,后知后觉,终于听得一些闲言碎语。揣着一些话回家,却撞见严奚如正蹲在阳台上给寿寿换水,打湿了半身的衬衫裤子。
他从身后贴上他的宽厚肩膀:快夏天了。
对,我们在一起了过了一整个春天。严奚如湿漉漉的手抓起他的,轻吻了下,还会有很多个夏天。
俞访云环紧了他,摇摇头,什么也没问。要问什么呢,他就在这里。
可梦里依旧见到严奚如的背影,就两三步的距离,他怎么追也追不上,眼看不远处的人整个没入海底。
俞访云张惶睁眼,那人却睡得正沉,手臂牢牢圈着自己。踹他一脚也闹不醒,于是狠狠咬一口眼前臂膀,磨出一个圆圆的牙印来才解气。
第二日严奚如醒来,怀里的豆蔻已经去上班了。他洗了个澡收拾清爽,太阳还没亮透,出门去取预先订好的东西。
绿荫已经慢慢铺上了街道,薰风扑面,未来得及消散的春光似蝴蝶落在手背。此时得闲,严奚如压抑几天的心情终于雀跃一些,被上天宠爱的小孩才会这在这样明媚的日子里过生日,他也只宠爱他。
礼盒被包得很漂亮,一个完美的蝴蝶结扎在上面,严奚如接过店员递来的蛋糕,怎么还送一朵鲜花?
做蛋糕的师傅送的,今天也是我们老板娘生日,她最喜欢百合。您带回去给您太太,她一定也喜欢。
他啊,他不喜欢。严奚如笑着摇摇头,他只喜欢干枯了的花苞和果实。比如白豆蔻那样的。
店员说:哦!是干花那种吗?我们店里也可以一起包装。
严奚如说:不是,是熬汤的那种,能吃的才好。
店员听得一头雾水。
此时另一边,俞访云打了一个大喷嚏,引得主任都看过来:小俞感冒啦?
没有,空调风吹得嗓子痒。
你们年轻人都拼,但也要注意身体啊。你知道三医院那个急诊大夫吗,就是感冒一直拖着不好,最后发展成病毒性心肌炎,人一下就没了。主任扼腕叹息,当医生的,自己身体出了毛病,反而不知道重视了,你们可不能这样大意啊。
俞访云点头说好,倒是想起有个人发烧了也不知道吃药,不舒服了也撑着不说,白长了三十多岁,还是个任性的脾气。
严奚如回办公室取东西,被护士长撞见他提着蛋糕盒:哟严奚如,这是去给谁过生日啊?
给我对象。他笑着答话,脚步匆匆,留下护士长一脸诧异,心想能让他严奚如春光满面的是难道真是要娶老婆手头穷匮才跳槽去的私立医院?又摇头,按他的做派应该不至于。
也不晓得是什么情况,护士长只能惋惜这一个个曾经踌躇满志立下抱负的,最后全被现实打败。
严奚如到了十九楼,听说俞访云去了抢救室,便在办公室里等他。占了两层楼的ICU就是阔绰,住院医师都有单独的办公室。严奚如之前几次路过,从没进来审察过,如今一看这屋子,完全是俞访云收拾出来的风格。
病历本和处方笺在电脑旁边码得整整齐齐的,所有签字笔都按颜色分类了插在笔筒里,桌上一尘不染,还点缀了一小盆水仙花球,养在换药碗里,倒是不浪费。
屋里有股淡淡的药香,严奚如往窗外走几步,发现窗帘钩上也挂着一个香囊,是俞访云给自己做过的同款,白芷和沉香的味道突出。他把办公室打理得井井有条,仍在其中埋了一点与恋人连络的线索,偷偷撩拨自己心弦。
严奚如略一低头,瞟到了垃圾桶里那一束鲜花,刚被丢弃,还冒着水汽。他捡起脚边的卡片,就普普通通一句生日祝福,落款是汤季。
生日快乐四个字,兴师动众地配了一束白色玫瑰,生怕别人猜不出来他图谋不轨。
可俞访云卡片都没翻开就丢尽了垃圾箱,如此冷漠做派,严奚如不禁笑出声来。
严奚如?!你在我们这儿干嘛?ICU的主任先开门进来,后面跟着的俞访云看到他也意外。
严奚如靠近门口:我来找俞大夫。手臂自然地搭上了他肩膀,感觉到俞访云也朝自己歪,猫儿似的在自己腰上挠了一下。
主任没注意这两人的腻歪,把桌上几本病历签了,忽然抬起头:诶严奚如,你是药去之前血管外科老罗去的那家医院吗?那边的院长也是桐医出去的,肝胆外科搞得蛮好的。
严奚如瞟了眼俞访云,后者也在注视他,嗯,他是找过我几回,提的条件也不错。
确定要走了啊?其实也挺好的。你看看楼镇军一来,把我们普外弄得乌烟瘴气都成什么样子了。这话也就老主任敢直白地讲出来,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严奚如松开手:今年。
天刹那间就阴了下来,云和霾搅和成了一团。主任还驻留在桌前,严奚如先说有事,离开得仓皇。
主任奇怪:啊,他到底来干嘛的啊?
俞访云摇摇头,睨见桌上那枝沾着露珠的百合花。
严奚如走到门外,空气湿热,不由得担心蛋糕上的奶油会不会化,至少该和他提一句生日快乐的。
正抬着头,身后有人追了出来。俞访云急促的脚步在门口戛然而止,这回他没有选择逃避。
你答应过我,做什么决定都会事先和我商量的。
我管不了别人,更不爱被人管,你是知道的。严奚如心想,更何况,告诉你了,还怎么走,怎么舍得走。
俞访云踩过瓷砖靠近他,脚下却没有实感,被铺天盖地的迷茫淹没:我每一步都是跟着你的方向朝前走的,好不容易站到你身边。如果之后没有你,你又叫我朝哪里继续走?
严奚如转身对上他目光:那是你以为的。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跟在身后的人。我和你的感情从开始就是平等的,希望得到的回应也一样平等,只要你同样有信心。我和你保证的是,我们会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