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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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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作者:茶深

第7节

阿毓待我好,我也待他好,宠他个三十五十年,什么蹴鞠,什么游园,天王老子来了他都只认我一人。

怕什么。

第38章

打定主意,我突然心静如一池潭水,天还没塌,现在和阿毓在一起的是我,只要我不说,这件事便不是也是,我一口咬定当初那人就是我,还有人来反驳不成。

况且我二哥……本就是我轻狂了些,和阿毓成了如今这般,决不能把他也搅和进来,那样,我可就真是十恶不赦千古罪人了。

阿毓到底喜欢谁,我不管,我就喜欢他。

我这人,无什么大德大才,唯有一点,就是心宽,脸皮够厚。我爹恨铁不成钢,嫌我行事轻浮。如今想来,倒轻浮到底拉倒,这样荒唐的事,落到哪个老实人身上,都难免半生折磨,幸而阿毓遇见的是我啊。

我和林文定把那玉盘捧回史馆,别说,那玉盘可真够沉的,我俩抬了一路,周围路过的大大小小宫人,一个劲地说恭喜,我都有点觉得是不是太招摇了。以后要悄悄和阿毓说说,有什么好处,让他私底下给我就成了,不然太引人注目,也省得林文定到处分我的好处。

晚上我急吼吼去见阿毓,一来这一番契阔,不去看看他,我不放心,也怕他不放心。阿毓待我赤子之心,是因为他性情如此,可行事绝非这般。他平日心思深,只会自己藏着捂着,顾虑之处,也不一定会对我说。以后慢慢来吧,这才几天,我们日后相对,总会慢慢坦诚的。二来,我倒是不分东西南北扭头就跑了,郡王的事看宫里的形势像是处理清了,可也不知道阿毓怎么处理的,我难免要去问问。

走在路上我满心思打好的算盘,谁知道一脚踏进紫宸殿,阿毓冲过来对我拦腰一搂,是安抚的话也忘了,郡王的事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温香软玉在怀,我总算知道古代那些昏君是怎么毁家亡国的了,色令智昏啊。

入了夏,天气越发闷了起来,紫宸殿原本就有些地陷,此时就更是闷热潮湿了。阿毓枕在我的膝上,我给他打扇,听见外面轰隆隆云上一阵闷雷。阿毓略微抬起了头,道:“要下雨了。”

一股穿堂风扑进纱帐里,我嗅到了泥土的湿气,道:“是啊,不知早上能不能停。”

阿毓道:“若是早上不停,你去跟崔正要伞。”

我说:“好。”

本来想问阿毓的,难得看他这样适意的样子,我又怎么忍心扫他的兴,只盼外边大雨快落下来,能再清凉些。

我本来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阿毓突然拧了拧身子,转过来看我:“衡之,你有什么心事?”

我说:“没有啊,我哪有什么心事。”

阿毓爬起来,按住我的手,说:“你有什么顾虑,告诉我,什么事我都能帮你办。”

我心头揪了一下,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说:“阿毓说话真好听,哪有那么简单,若是……若是我谋财害命呢?”

阿毓眼睛都不眨,道:“你想要多少钱,我给你,你杀了人,我帮你毁尸灭迹。”

我呼吸一滞:“本朝国法王子与庶民同罪,阿毓是皇上,更是不能公私不分吧?”

阿毓摇摇头,垂着眼睛说:“你不同的。”他复而继续躺了回去,喃喃道,“其他人都可以,你就是不行。”

我说:“阿毓真要当个昏君?”

阿毓道:“衡之你看,我这个皇帝,当得多憋屈,多苦闷,若是连个人都留不住,苦日子不是白捱了?”

我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只以为阿毓从小就是这般,又不苟言笑,对这些事大概是视若平常了,原来他心底里,也还是觉得苦的。

苦痛并不会因为习惯而减少,只是会变得缄口不提。

我说:“紫宸殿原先据说甚好,只是后来地势有些陷落,我觉得还不如史馆敞亮些。阿毓不喜欢,何不再建一所寝宫,也住得舒服些?”

阿毓道:“说得简单,我爷爷,父亲,哪一个不是忍过来的?我一无开疆扩土之功,二无承启盛世之德,哪有名头去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被那些文臣知道了,还不念死我?”

我说:“那阿毓就不怕我的事,被他们知道了?”

阿毓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办法。百忍成金,可是总有些事无论如何都忍不了。”

阿毓少年时,虽有雷霆手段,情事上却懵懵懂懂,金风玉露一相逢,也不知道他着了什么魔,心心念念到今日。

若是他和我一样,儿时呼朋唤友,左右逢源,那些金风玉露,也不过是寻常,恐怕也没我二哥什么事,更没我什么事了。

他翻过身,拿自己的掌心去比我的掌心,道:“若是没遇见你,苦闷不知少多少,你以为我不想吗?”

情不知所起。

我说:“……阿毓对我为什么这样执着?”

阿毓说:“因为你是第一个,除了兄弟姊妹之外,对我笑的人。”

不是其他人不会笑,只是没人敢在他面前笑。我二哥从小也有些呆,恐怕这时候都不知道当时自己眼前的那人贵为天子。

他不知道,我知道。

诶,我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

我张了张嘴,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我做了阿毓不高兴的事情,阿毓要怎么办?”

阿毓瞟了我一眼,道:“你做的让我不高兴的事情还少吗?”他轻轻叹气,“还有什么办法。你就算娶了永安,我也保你一世荣华富贵啊。”

永安公主那件事,如今回想,阿毓心里个中滋味,我都觉得心酸。

他是真心的,连那个人的妻子都要善待,连那个人的孩子都要喜欢。

“也不会都是苦日子……”我用扇子扇走一只雨前扑进来的蛾子,“阿毓不要心急,好日子在后头呢。”

阿毓昏昏欲睡,任我断断续续扇着,轻声道:“我只是怕,天长地久有时尽……”

我摸摸他的头,说:“不会的。”

第39章

惯例雨天请安会迟一点,我听说过去先皇那会儿,如若雨天太后宫那边还会传懿旨准今日不去请安之类的。如今的太后没传过这样的旨,阿毓还是照常得去。

我提前一点儿跑出来,不敢去问崔公公要伞,随便到角门侍卫那里让他把伞借我。

宫墙边海棠被雨打湿粉雪一样地下,软白的花瓣飘在水洼里,我撑伞走过,提心吊胆着别带着几片花瓣回去了,林文定那小子心思贼细,我们院里又没海棠,一会儿要说不清楚了。

突然从宫墙尽头转出一个人,执着伞,远远朝我一拱手。我眯细眼睛看,竟然是陆昭明。

细雨中陆昭明施施然走过来,微笑道:“衡之兄,多日不见。”

从那日他在落凤楼提起永安,我和他便不大对付,虽说是雍王的朋友,可他行事作风都不是我那一挂,我觉得怪不自在的,恨不得躲着他走路。我笑道:“是啊,好巧,昭明兄这么早就进宫来了?”

陆昭明笑笑,道:“太后娘娘说要见见在下堂弟年初进门的新妇,怕迟了雨势更大,所以干脆来早些候着。”

我说:“那真是辛苦啊。”

陆昭明挑挑眉,道:“衡之兄这又是哪里去啊?”

我眼睛都不眨,说:“昭明兄可能有所不知,宫里有几株矮枇杷,也许是沉浸于天子之气,与外边的其它枇杷大为不同,个大味美,每每到了这个时节,宫人们都抢着偷偷用竹竿打枇杷来吃,我见昨天下雨,怕枇杷都落了地可惜,这不,捷足先登抢在他们之前先兜上几个吃吃,可不巧,若是早点遇到昭明兄,我还能留几个给你尝尝鲜。”

陆昭明道:“在下倒是颇有兴趣,下次衡之兄去,可别忘了在下。”

我说:“那是当然。”我巴不得快点跑路,连忙说,“哟,时候也不早了,我待会还赶着回去同林大人去给皇上请安,那就……”

“诶,慢着,”陆昭明笑眯眯地伸出手抬了抬,拦住了我,道,“我还有些话,想要好好同宋大人聊一聊,那边有个偏僻的亭子,还请宋大人移步一叙。”

我是一百个不情愿,可是自己来的也不怎么清白坦荡,心里有愧,底气不足,不敢光明正大推了他的邀,只能硬着头皮随他走到一处小凉亭,收了伞。

看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蒙蒙细雨中,陆昭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折扇,在指间把玩着,笑吟吟地看着我,道:“宋大人别急,这雨天,宫里诸项事宜,难免都会往后拖上一拖,也算是不成文的老规矩了,皇上是不会怪罪的。”

我假笑道:“我出来的时候急,没同林大人打过招呼,我怕他起来不见我,要担惊受怕了。”

陆昭明还是道:“那位林公子,我听闻人品才学都很是不一般,是懂机变之人,又在皇上身边当差,不过是半个时辰,不会出什么事的,衡之兄真是多虑了。”

我实在不想同他绕来绕去纠缠不清,道:“昭明兄有什么话,还是尽快说吧,在下洗耳恭听。”

陆昭明笑着在我身边踱了几步,用扇子敲敲下巴,做出个琢磨的姿态:“我只是有些好奇……宋大人也算是书香贵胄世家出身,怎么会连个枇杷都如此稀罕?还是说……”他靠近我,盯住了我的眼睛,目光亮得像是兵戈相击,微笑如利刃,“宋大人稀罕的不是枇杷,是紫宸殿前种的海棠?”

我被震得背后都是冷汗,假笑道:“昭明兄这话好生奇怪,我怎么没听说紫宸殿有海棠,也是,昭明兄自幼出入皇宫,比我这般无所作为的见识多多了,紫宸殿的海棠开得果真很好吗?那下回我也要趁机去瞧瞧。”

陆昭明歪歪头,道:“我只不过是问一声,衡之兄还真是健谈。”

我说:“嗨,我这个人一向如此,话多聒噪,还请昭明兄不要见怪。”

我把手背到身后,掩饰袖中的颤抖。

陆耀怎么知道的?

他知道多少?谁告诉他的?

我和他差不多等于素不相识,他不至于这么多花花肠子调侃我。

陆耀绝对知道什么,他知道,而且胸有成竹心知肚明,却绕着弯子变着花样戏弄我,猫儿已经下爪了,他不打算现下立刻吃了我,却拿我寻开心一番。

他来干什么?

陆耀佯装讶异,道:“衡之兄可是身体不适?怎么流那么多汗?”

我擦了擦汗,道:“入夏了,难免天热。”

他在暗我在明,我拿他毫无办法,只能等着他出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怎么拿捏我。

陆耀笑笑,轻声说:“衡之兄不必紧张,那事儿,只有我知道。”

我也跟着笑:“昭明兄你这一番话可是把我搞糊涂了,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就几个小小的枇杷,皇上应该也不会怪罪于我吧?”

陆耀道:“吃了枇杷不要紧,采了紫宸殿的海棠花,皇上不怪罪,太后那边……可不太好交代呀。”

我悚然心惊,牙关都要咬起来,当初阿毓怎么跟太后为我求情的我还历历在目,当初也不过是开了甘泉宫这一桩事,说大也大,说小多少也能压下去,如今我的行事,如若被其他人知晓,可是杀头滚钉板都犹嫌不足。

我说:“这,这又是怎么说,什么海棠,我怎么听不明白?”

陆耀信步走了半圈,笑嘻嘻道:“既然衡之兄不打算跟我承认,那我就同衡之兄明说好了,”他凑到我耳边,悄声说,“衡之兄,昨夜是宿在了紫宸殿吧?”

他的气息扑到我的耳边,像是蛇吐的信子,我感觉胃中翻涌,差点没站住摔下去。

陆耀扶了我一把,意味深长道:“衡之兄,万事可要当心啊。”

第40章

我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赶紧甩开他的手,屁滚尿流退了好几步,陆耀手拢在袖中,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衡之兄,雨天路滑。”

我深吸一口气,说:“不错,我正是在紫宸殿,皇上深夜召见确有其事,然而此等国家大计,皇上同起居郎说些什么,还轮不到陆公子可以过问吧?”

陆耀展开扇子,低头像是漫不经心赏着扇面的花鸟,道:“宋大人这样信誓旦旦,不愧深得皇上信赖啊。”

我后背一僵,原本想着,无论陆耀说什么,我打死不认便是。可如今,陆耀话说得云里雾里似是而非,我连他手里捏了几分都不知道。

陆耀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替我表姐和姑母讨个公道。”

猫儿雪亮的獠牙露出来了。

陆耀站在这里,背后是皇后,太后,是整个陆家在朝野中的根据槃互。

他拿出这番话,就算当场一刀砍死我,说出去也都算清君侧,我死有余辜。

陆氏莫非也知道此事?

亦或者,陆耀也不过只是陆氏在前朝的代理人?

皇后身居后宫,看似不问世事,可四妃和四妃背后的外戚,又岂是省油的灯。能稳坐凤銮母仪天下,若是没有点深沉心思,恐怕连凤印都拿不稳。皇后有通天的手眼,我毫不怀疑。

只是她既放纵四妃,又何以拿我开刀?

只是因为我是个男子?

然而她既不争宠,我是男是女又有何关系?我是男的岂不是更好了,连皇嗣都不会添,更少了后顾之忧。

皇后隐忍不发到今日敲山震虎,到底意欲何为?

陆耀低声说:“不过是请宋大人帮个忙。”

我说:“我可是很忙的,恐怕帮不了陆公子的忙了。”

陆耀笑笑,道:“我和令兄正好是同窗,如若宋大人不帮忙,我只好请令兄助我一臂之力了。”

我假笑:“我哥现在在朝堂上混得也不如意,陆公子应该也知道吧,我家都被夺了官,怕是爱莫能助,陆公子的忙,还是找别人吧。”

陆耀挑挑眉,道:“宋大人糊涂了?我的同窗,可不是宋辑啊。”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

我二哥?怎么会是我二哥?

我二哥交游甚少,人情债是绝没有欠下的,如何又招惹上陆耀?

若是那事,怎么可能,那事天底下只有我一人知晓,连我二哥自己都蒙在鼓里,陆氏怎么会知道?

我不只是心悸腿软,我还浑身发凉。

他知道多少?

我左右环顾四周,雨还未歇,滴在宫中的琉璃瓦上,叮叮当当,宫中人走路时常悄无声息,只余有寂静一片雨声。

可是我在其中,却似乎听到萧萧放箭,刀锋出鞘的声音,杀气扑面而来。

四面埋伏。

陆耀的声音似乎隔着一片雨,听不真切:“宋大人,好好考虑考虑吧。”

“考虑什么?”我强撑着自己一股气,怕声音一弱,让他得意忘形。

陆耀优哉游哉地绕到我身后,道:“上书房有今早军机处吴大人的奏报,我呢,不太乐意让皇上看到,可惜在下卑不足道,近不得上书房半步,只有请宋大人代劳了。”他按了按我的肩膀,“交给宋大人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如若我拿到了奏报,你要怎么对我?”

陆耀笑了,道:“我嘛,闲人一个,不想管什么男欢女爱的破事儿,宋大人遂了我的心愿,我又怎么会难为宋大人?”

我说:“我帮你做事,可也不能保证你以后不再拿这事害我。”

陆耀打了个呵欠,道:“也是,那我就先进宫给太后请安了。”

我芒刺在背,连忙说:“等等!”

陆耀志得意满回头看我,道:“宋大人改变主意了?”

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无知无觉快走到史馆前了,是伞也忘了,怎么回来的也记不得了,披着一身雨水。

林文定起来,看到我,很是讶异。“宋兄,你去哪儿了?”

我自顾不暇,恍若梦中,说:“没,没什么。”推开他往里走。不顾浑身湿透,脱力地倒在榻上,呆呆地望着房顶。

我不能告诉阿毓,不是因为怕他猜忌我,而是怕他太在意我了。

阿毓当时敢同太后起那么大的争执,如今就敢掀了陆家。

可是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陆家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动。后宫已是陆家的天下,前朝还不知道有多少利益勾结,郡王一案欲盖弥彰无功而返,谁都知道里面必有蹊跷,可是居然还能在阿毓的重重施压下瞒天过海,其中缘由,不是他们不把阿毓放在眼里,恐怕就是他们有自信不被揪出来。

说句大不敬的,没有陆家,阿毓还做不做得了这个皇帝,都还是另一回事。

先皇子嗣为何如此单薄,后宫妃嫔早年也有不少,怎么就生不出多几个儿子,想必也是仰赖陆家的好手腕。

想想也是可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耍心机。

我眨了眨眼,挺身坐起来,跟林文定说:“等等,我换件衣服,去紫宸殿吧。”

我同阿毓自紫宸殿分别,还不到一个时辰,阿毓见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躲躲闪闪,我心里一团乱麻,不敢表露,对他笑了一下,阿毓立刻就别过头去。

崔公公送我们到上书房,我站在阿毓的桌子前,手抖个不停。

我不知道那个折子上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害了阿毓。如果那折子上的事情有关国祚,我又怎么敢以一人之私毁天下社稷。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阿毓没有这个自觉,我不能没有。

可是谁又能帮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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