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流进我的眼睛里,火辣辣地疼,“他活着,我给他寻医问药,他死了,我找地方把他埋了。”不知道雍王的眼里,现在这个满脸血的我是不是表情恐怖又可笑。
雍王看了看我,道:“阿轻,我原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你是从小最了解我的,早就知道我懦弱,没担当,怕死,所以你才叫陆耀来。荣衍,我求求你。你若不同意,就地杀了我。”我顺手捡了不知道谁滚落雪地的长剑,就要抹脖子。
有句话叫报君黄金台上意,我没那么伟大的志向,但是我可以为阿毓死。
雍王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道:“阿轻……我是为你好。”
我说:“我知道。”
雍王能不着痕迹害死一个郡王,他想杀我,是绰绰有余。没想到这样的情分今天都算是尽了。从今往后,不堪回首。
紫宸殿内森森铁甲,寒气逼人,那些温柔缱绻的纱帐,恐怕是雍王他们觉得怕有埋伏,统统绞了。我冲到阿毓的榻前,去抓他的手,阿毓脸上血色褪尽,比我上次来还更甚,浓黑的睫毛下宛如死亡的阴影。衣袍上全是干透成浓黑的血迹,竟没有一个人来给他收拾。他的手很凉,白得近乎透明,仿佛可以看见其中干瘪的血管。
我颤抖着用手去探阿毓的鼻息,轻微得像是一个蝴蝶的振翅。
阿毓轻轻睁开眼,道:“衡之……”
我说:“我在,阿毓,我在的。”我抹了一把脸,生怕脸上全是血污吓到了他,可才发现手上也全是血。
他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我的手,突然笑了。
我热泪盈眶,道:“阿毓,我带你走。”
阿毓的手颤颤巍巍来拉我,他的掌心也全是干涸成黑色的血,他道:“走又如何?不走又如何?”
我哭着道:“这万里江山,不要也罢!”
阿毓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是陷入迷蒙,又像是骤然惊醒,他盯着帐顶,道:“苟且偷生还有什么意思。”
我道:“你还有我啊,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你死了,叫我还怎么活!”
他气若游丝,道:“你自己好好活,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是我自找的……是我……当不好一个皇帝。”
我不管他同不同意,把他用披风裹住。“那就不要当了,没谁生来就一定要做什么事的,阿毓从此不要为皇位活了。你当是为我活吧,我也为你活!”
他好轻,恐怕一个女子都要比他重上一些。我背着他,道:“阿毓,别睡,我带你出去,好日子还长着呢。”
他喃喃道:“天长地久有时尽……”
我忍着泪,道:“不会的。阿毓,是我骗了你,是我对不起你,你跟我走吧,只要你活下去,你想干吗就干吗,你不原谅我也好,从此再也不理我也好,只求你别死在这里。”
阿毓神色昏聩,只道:“……我怎么忍心怨你?”
我背着他出了紫宸殿的门,没人拦我,林文定和永安都已经不在了,陆耀和雍王也都不在了,对他们来说,阿毓已经不重要了。雪地里我们纷乱的脚印和血迹又被徐徐大雪掩埋,长出新的一片白茫茫来。
他们全部也只是这个皇宫渺小的叛逆者。
我和阿毓呢,同样狼狈不堪尘土满面,节节败退。我输了我半生拥有的一切,阿毓赔上了万里江山,可好就好在,人生还长着呢,还输得起。
我一步一步背着阿毓在雪里走着,阿毓半梦半醒,我走了几步就颠颠他:“阿毓,别睡。”
阿毓仿佛叹气一样小声地说:“好冷啊……”
我把他裹紧,道:“一会儿出了皇城,就暖和了的。”
他的气息化成白雾飘散在我耳边,道:“此时是在夜里吗?为什么这么黑啊……”
我环顾四周,天地之间一片雪亮,已经黎明了,纷飞的雪花刺人的眼睛。阿毓他身子太弱,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我红着眼睛说:“是啊,别急,一会儿天就亮了。”
过了一会儿,他扭动了一下,问:“为什么那么安静?”
我忍着泪道:“因为这是晚上啊,阿毓糊涂了,宫人都还没起来,自然安静得很。”
四面宫墙,全是乌沉沉的铁甲,矛头全静静地对着我们。雪粒子被朔风吹着砸到铠甲上,长枪上,头盔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夏天挂在檐角的铜铃一样。
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
雪地里有个人遥遥下拜,我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是崔公公,雪披了他一身。
“宋大人的救主之恩,老奴不知如何回报。”
我道:“崔公公跟我们走吧,雍王怕是不会饶了皇上身边的心腹。”
崔公公笑着摇摇头,道:“老奴在皇上跟前数数也有十数年,知道的东西太多,走不了了。只是,此生还有一桩心事未了。”他从身后牵出一小孩,道,“这是我亲戚的娃娃,才五岁半,叫阿福,这个娃娃也算是命苦,我死后,不知道他如何能在这宫中活下去。”
我道:“那便让他跟我走吧。”
崔公公如释重负,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放下了,他推了那孩子一把,那小孩灵巧得很,立刻跪在地上,说:“谢谢大人。”
我让他起来,看着他的脸道:“你出生至今,也许道路艰难坎坷,衣食不保,可此番也算是死里逃生,以后一定有大福气,以后你就跟着我姓宋吧,就叫宋安,一生平平安安,不求什么高楼广厦,也算是圆圆满满。你爱叫我爹就叫我爹,爱叫我叔叔就叫我叔叔,随你喜欢。”
那孩子眨了眨滚圆的眼睛,道:“谢谢爹。”
我说:“走吧。”
崔公公扑通一声跪下,哽咽道:“奴才,恭送皇上……”
我带着小安上路,茫茫然回头望,崔公公埋头跪在原地,一直一直没动,直到化成一个小点。我和阿毓,在茫茫大雪中走着,却像是踏着尸山血海。
我让小安在前面走,我背着阿毓在后面,小孩子轻,在雪地走没那么吃力,小安自己一个人跑了老远,折回来说:“爹,前面守卫,不让开门。”
我抬头一看,望仙门死死关着,城墙上,城门边,全是披坚执锐的将士,我仰着头,被纷纷白雪砸了一脸,道:“为何不让出城?”
对方傲慢地回答:“雍王有令,任何人都不能从中出入!”
我身后背着个皇上,对方却跟我说雍王。我此时此刻才真正体会到,皇城已经不是我在的那个皇城了。
也不是阿毓的皇城了。
风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铜铃声,我回头一看,风雪中模糊一个富丽堂皇的鸾车的影子。一个穿着雍容的红衣女子跳下车,执着令牌对着守卫朗声道:“皇后令在此,开城门!”
对方仔细看了看,握剑道:“是。”
城门缓缓打开,发出仿佛远古巨兽吼叫的轰鸣。
雪砸得我有些看不清,我眯着眼睛看着车里被扶下来一个人,是皇后陆氏。
她依旧祲威盛容,端丽稳重,猩红的披风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仿佛要振翅而飞。皇后在风雪中遥遥向我低头下拜:“宋大人此去,一路保重。”
她缓缓走上前,走到阿毓旁边,低声道:“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愿皇上此后天地浩大,自在逍遥。”
我原想她竟然率着陆氏依附雍王,我如果见着她,定要好好替阿毓斥责一番,不知为何,如今见她稳如泰山的模样,竟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她屈屈膝,道:“宋大人可是想问我,为何要背叛皇上谋夺这个江山?”
我道:“娘、娘娘一介弱女子,家国大事,确实不能怪在娘娘头上。”
皇后抬头看我,其中气魄,竟丝毫不让一个男子,道:“我生来就是被当做皇后教养,我出阁前,母亲留我一句话,皇上对我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待我如何。在做皇后之前,我被教养的,是如何做国母。”她眼神湛然雪亮,如一把利剑出鞘。
皇后是皇帝的妻子,国母却是凤仪天下。
养在深闺人未识,一朝翻云覆雨手。她和陆耀,也许并无什么不同。
我道:“为何娘娘不想,雍王即位,娘娘的日子能比往日好过吗?”
她笑笑,道:“如今,我同宋大人也可坦诚以待一回。陆家的事,实话说我并不插手,隔岸观火罢了。我并非贤后,但也没让谁在我这里讨得便宜。”她仰头看这漫天风雪,“我生是陆家女,第一要务为保陆氏平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哪里都是龙潭虎穴,哪里都是逆水行舟,得失在人。”
她的目光,竟比那满身铁甲的卫兵还要坚定英勇。
皇后抬抬衣袖,遥指望仙门,道:“门后有一驾马车,久候多时了。”
我在风雪中朝着白茫茫的望仙门走去,想我这半生,最信赖的兄弟背叛了我,最仰仗的家族和我断绝了关系,两手空空一文不名,满目荒唐,书不成书,史不成史,幸而有阿毓。
元尚一年,冬,怀帝久病,崩。
第59章终章1春似海
正初一年,元月。
都翻年了,阿毓还是一点不见好,我天天在他床头守着,看着他一日复一日瘦下去,瘦到只剩下一把骨头,都快脱像了。皇位没了,他的魂儿似乎也跟着去了,只是吊着一口气在,梦梦醒醒没个准信,到后来,醒的时候就更少了。
我怕他醒的时候没人,又不敢请别人来守,只能自己在他床边铺一个席子,勉勉强强打几个盹。
我听以前的老人说,人会不会死,就看捱不捱得过冬天,冬天过完了,春天到了,便可以活一整年,我捏着阿毓瘦骨伶仃的手,不住跟他说话,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阿毓,你别死啊,好日子长着呢。我昨天出去看了,门外是棵石榴树,长得可高大了,来年夏天,就可以吃上石榴了。还有啊,小安刚才还问我,要是你醒了,叫你应该叫做什么,原本他是宫里的人,可是也不能叫皇上了,他叫我爹,我想,你大概不愿平白无故做别人娘的,我跟他说等你醒来,你自个儿选吧,不知道你想要他怎么叫你呢?”
我说着说着有点说不下去了。我知道阿毓这是积重难返,他身子骨本来就弱,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现在胸口还有一道长长的划拉的伤口,身体太虚弱了,伤口怎么都长不好。如果是别人,恐怕这时候都在准备后事了,我又硬生生拖了好几个月。
我好不容易把他从鬼门关拉出来,怎么忍心又放他去呢。
他这样的情况,我二哥派人来看过一回,说是只能挺着,底子太虚了,一点稍微烈一些的药材都能直接吹了他的灯,只能各种灵芝仙草不要钱似的吊着,盼着身子自己能缓过来。
我不懂岐黄之术,老和尚来过几次,他原本就只是个秀才,上山后学了些江湖上的治跌打扭伤的手艺,调理更是只学了个皮毛,来这里干瞪眼瞧着,直叹气,爱莫能助。
小安在一旁端汤送药,可怜一个孩子家家,本是正贪玩的年纪,却要整日同我围着病床转。
一日阿毓忽而又醒了,眨了眨眼,我连忙沾了手绢去润他的唇,我道:“阿毓,你如何了?感觉哪里痛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真怕他说没感觉,人一旦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离死不远了。
阿毓张张嘴,说出来的声音比落叶坠地还要轻些,道:“难为你了。”
我差点眼泪夺眶而出,连忙摇头,说:“不难为不难为,我甘之如饴,阿毓你别这样,我还不想和你话别呢,你别同我托孤。”
阿毓笑笑,道:“你别哭,别哭。万一我要是走了,你千万别跟过来,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好好活吧。”
我说:“不要,我就要你,你若是真的抛下我去了,我就去挖个坑,把咱俩一块埋了。”
阿毓说:“我是说认真的。”
我说:“我也是认真的。”
阿毓幽幽地说:“你答应过的,你的婚事,由我来指。”
我忍着泪,说:“那你倒是好起来啊,健步如飞出门去,去找家姑娘给我啊。”
我表祖母仙去之前,缠绵病榻也有数月,一日突然精神清明了,东西也吃得下了,大家都以为快好了,第二天人突然就没了。我怕,我真怕阿毓也是这样的状况。
我说:“说好了,你死了我也不活了,阿毓你自己看着办吧。门口有棵挺高的石榴树,吊死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阿毓眨眨眼,道:“你……”他憋出一个像是笑又像是哭的表情。
我握住他的手,说:“阿毓,没得说了,你我这辈子都栽在对方手里了,我就是知道你的短处,知道你最好拿捏的地方,你既然能为我死,就为我活着吧。”我泪如雨下,“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下去。”
阿毓慌了,说:“你,你别哭,别哭……”
我怎么敢让他动,连忙扶住他,说:“阿毓,你别动,好好养着,日子还长着呢。”
不知道是不是此番话,触动了阿毓心中的哪一根弦,等门外石榴树上的雪化干净了,阿毓居然也能坐起来了。胸口那道伤口终于长出了粉红色的新肉,薄薄一层的,看得叫人心痛。可能是被我以死相逼,他真是怕我死了,一直在勉强自己喝药。他原本便娇滴滴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吃了要吐,吐了还得强忍着要继续吃,小药炉子一直没熄过火。我看着他两颊没有一点肉,包着棉被抱着他,道:“阿毓,熬过这阵子就好了,我恨不得自己替你受苦。”
阿毓笑笑,道:“我也是如此啊。”
这时他清明些了,我便叫小安到他的床前,跟他说了小安的身世,阿毓看他的眼神便多了些怜惜,我道:“你看,小安是叫你……”
阿毓张口便道:“就叫我阿毓吧。”
我说:“不好吧,怎么你又和小安一个辈分?”
阿毓白了我一眼,道:“不然让他管我叫爹。”
我说:“小安,你,你就管他叫阿毓吧。”
小安到底是宫中的人,本来是没有资格面圣,可如今阿毓恐怕连庶民都不如,他也不敢造次,张口“啊”了许久,才憋出一个“公子……”。
我笑道:“小安,这可不对,阿毓同我一样,你管他叫公子,岂不是你爹要低他一等了?”
小安快被我们搞糊涂,愁眉苦脸地说:“这,这……”
还是阿毓金口玉言,道:“就叫我阿毓,别改了。”他的话就是名副其实的圣旨,小安哪里敢违抗,道:“……阿,阿毓……”
阿毓满意地一点头,孩子逃也似的跑出门口。
我说:“你别欺负我儿子啊。”
阿毓道:“我没有欺负他吧。”
我抱着他慢慢晃,说:“你都是我媳妇了,却不让人家叫娘,怎么还不是欺负了。”
阿毓点头,道:“嗯,那我要再努力将身体养好一些,我们来做那事儿。不做那事儿,怎么叫做夫妻呢。”
我差点摔下去,刚从鬼门关回来,就连口头便宜都要占,阿毓真是,真是永远的小急色鬼。
门外群芳欲醒,春深似海。
第60章终章2碧江流
等天气再暖些,我托老和尚问人买了一条小破船,想走水路去苏州,这一路非得十天半个月不可,再加上我带着的可都是老弱病残,我估摸着,走上半年都有可能。我现在住的地方离京城还是太近,我不太放心,现在的皇上恐怕也睡不安稳。
我二哥接济我,可也总不能养我一辈子,况且现在我还拖家带口的,我二哥一个教书匠,能有多少的闲钱。阿毓之前活命,全靠的是挥金如土地用人参灵芝吊着,这些钱我没顾得上细问,可想想也就知道,准是老宋家掏了家底的。
日后吃穿嚼用,我仔细算了一下,在京畿是不行了,我娘祖籍苏州,万氏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她时常跟我提起她名下有几座田庄,田庄里是如何收租的,庄里的人又是如何营生的,信手拈来。田庄吃喝自足,也隐蔽,是个好去处,只是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更别说阿毓这棵灵芝草,我思前想后,决定还是买一座农庄吃租子为好。
我背阿毓出来的时候,他身上的东西都没敢动,只是把衣服烧了。那些金银玉器的小玩意,我还好好的收在箱子里。只是这样的东西也出不掉,品相太好,一看就是御物,从宫里流出来的,哪一样不沾着人血,普通的商家不敢收,我也没敢出手,怕惹麻烦。
和尚说:“你不是说回来便领了我的紫金宝殿,怎么如今又反悔了?”
我笑笑,道:“那个人,我一辈子也不想放下了。”
我问和尚:“皇上的东西你要不要?”
和尚转了转眼珠子,说:“哪个皇上?”
我说:“现在的皇上我也没有,只有以前那个皇上的了。”我慢慢展开帕子,给他看里面包着的水头足得跟淌似的龙凤玉佩,和尚眼睛都直了,道:“多、多少钱?”
我说:“降价大甩卖,不要一千两,不要九百两,只要八百九十九两。宫中御物带回家,传子传孙延年益寿。”
和尚摸摸光头,若有所思,道:“这可是御物,要惹麻烦的。”
我用胳膊肘撞撞他:“你都是化外之人了,能有什么麻烦,这成色,你世上还能找到第二块?”
和尚说:“可是我没那么多钱。”
我朝天翻白眼:“你蒙谁呢,你这么多年不事生产的,那点香油钱能养得活你?快把压箱底的钱拿出来,你想想,你哪天圆寂,金银财宝可是带不走的,这玉,吸收天地精华,龙气熏陶,说不定有多少灵性,好歹能陪葬吧?”
和尚被我说得蠢蠢欲动,道:“你,你看在我们的交情上再少少?”
我手帕一盖,道:“我还不够少吗,算了,你不买,买的人可排着队!”
“诶诶,慢着!”和尚忙不迭地掏包了。
我揣着一千两顺着渭水而下,靠岸买米面菜酒,其余时间都在船上,阿毓还不太能走动,天气好的时候我抱他出来晒太阳。小安坐在船头,用我给他折的柳树枝作鱼竿钓虾。路过钱塘江,周围游船多了起来,突然有一艘小船靠近我们,上面有一个年轻人,一身江南这边渔家的短打,道:“几位公子,我们家主人想请您几位过船一叙。”
我皱了皱眉,道:“您可是认错了人,我们从沧州来,不是本地人。”
对方依旧含着笑,道:“我家主人说是您的故友。”
我听着更不对,道:“你家主人姓什么,是做什么的?”
小伙子道:“我家主人姓林,是当地的父母官。”
我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就跟你家主人说,我们船上有病人,行动不便,叫他自己过来吧。”
小伙子领命回去了,不多时,一艘小船游了过来,船篷帘子一掀,果然是林文定。
以往见他,我们都是堂皇威风的天之骄子,如今他荆簪布衣,我蓬头垢面,真是世事难料。我搭把手让他登船,他一上船,眼睛一红,就要去跪阿毓,我连忙拉住他:“别别别。”
林文定哽咽着垂着手站着,嘴动了动,才说:“……大人……”
阿毓勉强支起身子,道:“你,你不要太拘束。”
林文定嚎啕大哭,道:“我,我知道大人您还安好,便心满意足了。”他执着阿毓的手直掉眼泪,道,“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身子可好些了?这山高水远,大人一定吃了许多的苦吧?”
阿毓按了按他的手,道:“我一切都好,有宋轻在,没事的。”他扭头看了看我,继续低声同林文定说,“你为何又在此地?”
林文定眼泪吧嗒吧嗒地掉,道:“您是不知道,我原以为走了个佞幸宋轻,皇上身边能安生一点,没想到来了个更大的奸臣陆昭明!新皇登基,让我继续做右史,我气不过,要挂冠而去,陆耀阴险狡诈,他向新皇进言,不肯放我回乡,于是我只好主动请旨,做了这里东十里清河县的父母官,这才得以脱身。方才与手下游船,忽然见着了宋兄,料到大人您一定在此。原以为此生此世都见不着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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