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下,满心儿女情长的女子并不多,因为很多女子最大的危机是能不能安稳的活,活得安稳了,才敢奢求别的,偏生多少人都要苦熬多少年才能得到一份安稳。
秦明宇平日里甚是忙碌,便是不忙,也要做出忙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回到家里听秦夫人念经,实在形同受刑。
好在他也不是不管她,将她托付给了秦老太爷。秦夫人要是做了出格的事,老太爷不会坐视不理。毕竟,这亲事是秦老太爷的主张。
只是,软刀子磨人才是让人备受煎熬的。
婆婆整日里的冷脸,鄙弃,实在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
幸好钱友兰早就有准备,不然,不知会陷入怎样的愁苦。
宁氏带着香芷旋、钱友梅到了秦府,落座后寒暄一阵子,便让钱友梅姐妹两个去说说体己话。
秦夫人看看宁氏,再看看香芷旋,语气讥诮:“到底还是你们有法子,我便是不欢迎,也要笑脸相迎。可你们应该看得出,我并不曾打骂儿媳妇,你们便是有意为她撑腰,眼下也不到时候。婚期满三年还无子的话,我让明宇休妻的时候,你们再来给她撑腰也不迟。”
这种话题,香芷旋不便说什么。心里则想着,还没到我们责问你的时候呢,你又何必急着将把柄递过来?休妻?秦明宇既是娶了钱友兰,就不会做这等毁掉一个女子一辈子的事儿。
宁氏缓缓笑道:“久闻秦家好门风,男子四十无子才纳妾,为此休妻是上下几代都没出过的事儿。咱们两家自来亲近,眼下只当秦夫人是说笑而已。”随后扶额想了一想,“明宇是哪一年生人?我竟记不太清楚了。”
秦夫人先是一哽。要是按照听方才说辞,自己早就在多年前被秦家休弃,哪里还有如今的情形。随后却是不以为意,散漫一笑,“事情因人而异。门不当户不对在先,无子在后,休弃都算便宜了她。”
宁氏目光一冷,定定看住秦夫人,“秦夫人便是与袭家生了罅隙,这般说辞也不该随意出口。门不当户不对?你与秦家那时候就真的算是门当户对?你家老六的婚事,是秦老太爷做主的,眼下这话是连老太爷一并责怪了进去?这事儿我倒是头一次听闻,”她转头看向香芷旋,“秦老太爷等着你过去给他请安呢,你陪着他老人家说话的时候,要是有必要,不妨将这话与他提一提。”
“随意你们怎样。”秦夫人浑不在意,“我从来就是这个态度,也不怕谁知道。再者,就算咱们两家的女眷吵翻了天,爷们儿在外还是要站在一处。当然了,如今袭家又陷入风波之中,你们逼着我请求夫君、勒令儿子抽身退出看热闹也不是不行,我还要好好儿谢谢你们呢。”末了,笑笑地道,“我今日还把话撂这儿了,日后你们来一次,我就好生惩戒儿媳妇一次。”她看向宁氏,“你兢兢业业半生才落得个好名声,舍得丢下?你那儿媳妇也是在贵妇中间初露头角,何必让她更加底气不足?”
宁氏不屑地冷笑,简直懒得跟秦夫人说话了。她觉得这人已经彻底钻进了牛角尖儿,重话是不方便说的,可要是轻描淡写的应对,一时间还真没合适的措辞。
香芷旋则是不慌不忙又语气柔和地把话接了过去:“品行好才能名声好,这无需赘言,我婆婆要不是品行高洁,得不到公认的好名声。哪个人都不傻,都明白名声好的人便是偶有过激之举,也必是被人百般激怒所致。秦夫人的名声是好福气,嫁入秦家多年,都有公婆照拂,凡事更由公婆做主,最省心。秦夫人可以勒令秦六爷怎样,那不是我们能管的事儿。我们上门来,也不过是因着秦六奶奶是我寡嫂的妹妹,前来探望而已。您又何须把话说得这么重?您想多了吧?怎么,从您这儿要与袭家撕破脸么?”
末了,香芷旋又微微一笑,“男子从来都说英雄不问出处,女子出身高门却始终让人认可的也没多少,斤斤计较出身的名门妇,满京城也没几个。秦夫人不需为我多虑,我不曾底气不足,自认不曾做过害得家宅不宁挑拨是非的事儿。身正不怕影子斜,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宁氏看向香芷旋,眼底有了笑意。这一番话连消带打的,把秦夫人的短处以及秦夫人认为的所谓袭家婆媳两个的短处都回击了过去。她这个儿媳妇,息事宁人时总是显得有点儿吃力,可在这种事情上,应对起来可就是小菜一碟了。
秦夫人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与香芷旋针锋相对的口才,也早有准备,等香芷旋语声落地,便站起身来,吩咐丫鬟:“送客!”
随即,却是一名丫鬟走进门来禀道:“老太爷请袭府老夫人与四夫人过去说话。”
秦夫人狠狠地瞪了那名丫鬟一眼。这一看就是老太爷安插在她房里的眼线,一直在外观望着情形,到了此刻,来替老太爷打她的脸了。
丫鬟只当没留意到,只对宁氏、香芷旋道:“老太爷早已命人备了好茶,还请二位移步。”
宁氏笑应道:“好啊,我们也正要去给老太爷请安呢。”
丫鬟这才看向秦夫人:“老太爷请您过去陪客。”
秦夫人脸色更难看了。
一行人到了秦老太爷的院落,丫鬟先一步进去通禀,过了一阵子才折回来,请三人入室。
秦夫人心知自己今日是少不得受一通排揎了。
秦老太爷凝眸打量了香芷旋两眼。横看竖看,只是个容色极为出众眼神却透着懵懂无辜的小女孩儿,可是据他所知,是个反应迅速并且知道分寸的。
人家只是陪着寡嫂来看看他的孙媳妇,并没说过逾越的话。倒是自己的儿媳妇不争气,不等人开口,先说了不少置气的话。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命,大半生为公务繁忙,老来却要被家事烦得头疼。袭阁老就不同了,只要他自己能放下,真就能放下心来云游天下,去做闲云野鹤。袭家的女眷,就没有一个没城府没眼色的。
他敛了目光,让三个人落座,闲闲问起袭家老太爷、二老太爷的近况。
宁氏态度恭敬的一一答了。
末了,秦老太爷才道:“我那新进门的孙媳妇,孝顺懂事,阖府上下都很喜欢。本就是袭府的姻亲,闲时你们与她要多多走动才是,过几日,我会命人备好礼品,让她去袭府回访。说到底,钱家远在南方,袭府也算是她半个娘家,来日她便是去得勤一些,你们可也不准嫌烦啊。”
宁氏与香芷旋闻言俱是一笑,忙说“不敢当,怎么会”。婆媳两个又逗留片刻,便起身道辞,又让丫鬟通禀钱友梅一声,三个人在垂花门外汇合。
秦老太爷没让秦氏送客,留了她有事交待,先是问道:“你这段日子,每日都给你儿媳妇立规矩?”
秦夫人略一思忖,索性点头,“的确如此。小门小户的……”
“闭嘴!”秦老太爷看向她,目光像刀子似的。他真是受够了儿媳妇的冥顽不灵。
秦夫人当然闭嘴了,胆子再大,也不敢跟公公叫板。
“你身在高门,又做过几件高门中人会做的事?!”秦老太爷是真的恼了,这几个月的火气打算在今日全部排遣出去,“谁家做婆婆的会让新媳妇进门第二日就开始立劳什子的规矩?你是给儿媳妇难堪,还是要打我的脸?端茶倒水,揉肩捶背……传出去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是哪个混账东西教给你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所谓规矩!我让明宣劝了你多少次,你却是置若罔闻。这些也罢了,到底是家门内的事,明宇媳妇都懒得与你计较,我也不说什么了。今日又是发的哪门子疯?与袭家婆媳两个说的那都是什么混账话?!”
秦夫人认真回想着,知道有几句话是真把公公的火气勾出来了。可她事先哪儿知道会有丫鬟听窗跟儿?要是知道,如何也不会说那样的气话。
秦老太爷瞪了她一会儿,缓缓吁出一口气,“明宇媳妇嫁进来几个月,应该让她学着主持中馈了,明日起,你就将手里的事交给她打理。否则,长此以往,外面必然会传出秦家苛刻儿媳妇的闲话。”
这件事,秦夫人是如何也不能接受的,答应就更不可能了,真就豁出去了,“爹!不行!”她语气坚决地反对,“老六媳妇哪里挑得起这个家?她进门才几个月而已,品行还需观望个三二年,早早的将家事嫁给她打理怎么行?万一出了岔子,丢人的可就是整个秦府了!……”
“住口!”秦老太爷喝止了她,笑意森寒,“观望个三二年,到时想着让明宇休妻是不是?你倒是想得挺长远,只是未免想得太好了一些。三公主命人给你传过话,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跟你说,如果三二年之后,明宇休妻,她会与他成亲?是不是说,便是她不能如愿,还能让明宇尚公主?没错,三二年之后,四公主也到议婚的年纪了。”
心事被说中,秦夫人不知道公公是如何得知的,当即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住公公。
秦老太爷看着她,气得暗暗磨牙,这要是他的儿孙,他早家法伺候了。可是不行,这是他的儿媳妇,是一介女流,有多大的火气都得忍着。
“三公主去年要嫁明宇的时候,是寻一条出路。后来明宇严词拒绝,她只能收了那份心思——并且一辈子都不会再动那种荒唐的念头!个中轻重,不是你能明白的。至于眼下,三公主只是出于淘气,戏弄你一番罢了。你们婆媳不合,于她不是坏事,闹出传遍京城的丑闻她会更高兴。”秦老太爷语重心长地说完这些,言归正传,“你身在富贵锦绣这些年,真是没了当初的纯良恭顺,满心虚荣,惯于阳奉阴违,只装得下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我已不敢指望你能回头是岸。明日起,你白日里去佛堂反省,家中的事不需挂心,你二弟妹、三弟妹会帮衬着明宇媳妇持家,几个月之后她上手了,你再回来享清福。我不该管这些,可你这样的行径,已不容我作壁上观。”
秦夫人呆若木鸡,半晌才失声道:“爹……”
“下去!”秦老太爷喝道,“等我死了你再作威作福也不迟!”
当晚,秦明宇又是半夜三更才回府,翌日天没亮就出门去上大早朝。
秦夫人想让儿子帮自己求情都不行。至于夫君,她是指望不上的。夫君从来不知道反对父亲为何物,这一阵子本就常为了她让儿媳妇立规矩的事和她暗地里争吵,到了这关头,没幸灾乐祸就不错了。
上午,去往佛堂的路上,便听下人说起,老太爷已命人替她对外称病。
反正她这两年称病的时候也不少,自己都不忌讳,老太爷就更不在意了。
镇南侯夫人当天过来一次,移步到了佛堂探望母亲,苦笑道:“也不知您这到底是跟谁置气,我看弟妹就挺好的。这一段您让她怎样她都没说过什么,话说回来,真要是换了高门女,早就哭着闹着家丑外扬了。”
秦夫人却冷哼一声,“她要是不清楚自己的斤两,能任由我拿捏?”
镇南侯夫人一时语凝,心说人家知不知道又怎样?眼下谁吃亏谁熬出头了?劝是劝不动了,索性道辞,去陪祖父说话。
宁氏与香芷旋无从想到,秦老太爷朝夕之间就给了秦夫人惩戒——根本无从料想,她们那次前去的目的,只是先让钱友梅探探口风,问问钱友兰过的到底怎样,过得不好,才能见招拆招。却不清楚,那边的秦老太爷早就被儿媳妇气得炸了毛,忍无可忍。
而且,这件事也不是她们最在意的,眼下最担心的,还是老太爷几个被弹劾的风波。
过了两日,朝臣依旧争论不休没个结果的时候,袭朗与蒋修染的折子同时送到了皇上手里。
这两个人很默契的另辟蹊径,袭朗上折子弹劾睿王及其心腹吃空饷、插手内务府事宜从中渔利;蒋修染则将矛头指向淮南王,称其今年屡次与他的兄长护国公来往,做过诸多互惠互利之事。
家人亲戚被这般疯狂弹劾,居然还有闲情弹劾皇家子嗣的人,不多见。
兄长跳着脚弹劾别人的时候,居然站出来毫不留情拆台的人,更不多见。
所以,皇上都被两个人弄得有点儿懵。
119|118.5.22.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