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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安踏进去的步子迟缓了些。吴仁站起身,朝闵安看了一眼,叹道:“师父也看走了眼,徒儿莫怪,那玄序竟是朱家寨人。”

闵安转脸看向非衣:“难道你早就知道了内情?”从摘星楼出来后,他与非衣根本没打过照面,非衣将师父接过来,又让师父愁着一张脸,显然是先一步告知了玄序的事情。

非衣并未否认,闵安又问:“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嗓音略起颤抖,似乎有些埋怨之意,非衣就慎重拈了言词来答:“比世子稍迟一些。为了都察院二审的案子,没人敢透露风声。”

“说白了,你们是不信我,以为我知道玄序身份后,还会偏心帮着他。”闵安苦涩道,“也该我落得受人怀疑的地步,谁叫我瞎了眼睛呢。”

花翠一直没说话,手里绞着帕子掂着一份担心,她和老爹一样,打算只听从闵安的意思。他们对世子府、王府一派势力殊无攀附之意,只认得一个道理,玄序毒杀数人,导致幼帝宾天,这已算是大逆不道之事。既是逆道而行,那么就不能再在言辞上维护玄序了,早些将闵安从麻烦里扯出来,才是正当的。

吴仁一叹:“玄序这事,府里两位公子也不要怪安子,都是我人老眼瞎,硬是我撮合两个小娃在一起。我还没几个年头好活,要是追究责任,就抓我吧。”

非衣连忙行礼,对吴仁说:“师父不用自责,玄序心思过深,寻常情况下根本无法辨别出来,换成是谁,都会着了他的道儿。”

吴仁不会因为非衣几句宽心话就会丢掉自责之意,他在心底还是为着玄序的毒辣叹息,又担心玄序的下场,更是在意闵安的想法。闵安当初留在世子府里练武,不在他身边,也确实是他一口答应玄序的提亲,以家主身份应允了婚事。随后两个小辈渐渐走到一起,他看着欢心,从未想过去打听玄序的来历,荐人若是失察,罪责也应有一半落在他头上。

非衣一路陪着吴仁、花翠过来,曾提及过玄序所做的暗事,并未涉及到玄序与闵安的私情上去。吴仁和花翠听了后,脸色先是惊愕,再是灰败,继而两人凑在一起,絮絮谈议了一些,不住摇头叹气,倒是没表露出怎样怨恨玄序害人的模样来。

非衣明白了,即使玄序心肠再黑手段再毒,在闵安这边的人心里,还是一个受待见的主儿。他请师父进了大堂,等着闵安回来,打算把话说开。

闵安不仅记着玄序的事,还想起了宝儿的惨死,又怎能舒展开眉头。他灰着脸坐在花翠的椅旁,花翠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非衣唤闵安抬头,对他说道:“这堂上所有人都在看你的意思,连我也是。玄序已经做了这些毒事,结局无法挽回,所以依照世子的主张,就是等都察院二审过后,揭清了楚州官吏行贪的案子,无论国法怎么判,世子都要亲手了断了玄序。”

闵安急问道:“玄序已经落在世子手里了吧?”

非衣点头,低声道:“世子那脾气,你也知道。有你在这儿伤心的劲头,不如留点心思,去劝玄序早些招供,省去拷问的折磨。”

闵安听得手足轻颤,虽说已经料定了事实,但他亲耳听到非衣说出口刑罚、折磨等词,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涌出一股涩痛。他在这边低着头伤心,非衣想着助他一臂之力快刀斩乱麻,索性将掌握到的消息都说全了。

“你心软,舍不得玄序受苦,也要看他做了什么事,能不能逃脱国法的处置。你念着他,讲究一个不忍心,无非也是看他往前待你的好处,但你和师父恐怕还不知道,他待你的那些好,其实也是装作出来的。”

闵安抿着唇,低头不语,脸上稍微烧灼了一抹红色。他明白事理道义,知羞愧,可是心底的不舍也是实打实的。花翠倒是惊异地看着非衣:“我敢说,玄序待安子绝对是真心,他们就上过两次街,都有我陪着,那些讨巧哄着安子的心思,怎会假得了。”

非衣淡淡一哂:“清泉县街上邂逅,凉瓜果铺相交,玉器店里赠扇坠,从茶馆逃脱糕点钱,这就是你们上街交游的过程,我可有说错?”

花翠仔细回想了一下往日种种,发觉都被说中,只能点头。非衣话里的不屑之意更重:“实则都是玄序的把戏。他包下两条街,打点好各处商铺,只等着你们进门。我曾回头查访过他的行迹,才掌握到了这些,各家掌柜都在证词上画了押,可证明我说的不是假话。”

花翠惊愕不已,一下子坐进了椅子里。如此点滴小事,玄序都能安排好,那随后拜见老爹,一步步取得老爹的信任、她的欢心,又有什么困难的?

非衣对闵安说道:“如此虚假之人,你还记挂着他做什么?利索些断掉念想,向他问出口供,保举世子肃贪成事,兴许还能为他要来一个体面的死法。”

闵安猛然抬起头,脸色红白交杂,喊了一声:“非衣,还别说了!给我……留些余地。”

非衣拱拱手,请动吴仁及花翠进后宅梳洗,让闵安一人静淀心神。闵安软倒在座椅里,心中五味陈杂,一遍遍地回忆自己与玄序走过哪些地方,做了哪些事,玄序陪伴左右,笑得极为温柔。

玄序准备了蜂蜜米果糖来招待他,为他洗衣做饭,缝制蔽体的衣甲,看他时眼光那样明亮,待他的心思又怎会是假的。

假不了。

闵安知道真心待一个人的感受,他想着想着,又难过地哭了起来。玉米受了花翠的指使,跑到堂上吱吱叫着。闵安听见它的声音,看它好奇地望着自己,一副不甚明了的模样,心底一苦,哭得更厉害了。玉米爬上闵安的臂弯,拉开闵安的手,朝他脸上吹气。闵安无声哭了一阵,哽咽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就是心里难受……你走远些……我这里没吃的……”

一两道清水鼻涕滑落下来,沾在玉米的毛手上。玉米把手臂绕到身后擦了擦,撩起马褂下摆罩在头上,然后又拉下褂衣做了个鬼脸。闵安擦了泪水,喃喃道:“装鬼这个办法不错,可以试一试。”

再过一刻,沉淀好心神的闵安打水洗脸,收拾了颜容后,走进后宅与师父及花翠商议事情。需处置的棘手事有两件,一是让五梅开口招供,二是让玄序写下楚州贪赃证供,以此来换取较为体面的处置。

所谓处置,不外乎免受折磨地死去。

这也是吴仁等人能为玄序做的最后一件事。闵安强按下苦涩之意,在颜面上不露出异样,心底却是有自己的打算。他不说,吴仁也没察觉到,花翠与他见面时间短,仓促之间也没看出他的心思。

闵安就等着处置好了五梅,再去见玄序的那一刻。

夜色降临,世子府处处燃灯,地下囚室依然黑暗。侍卫从不曾送过饭食给五梅,这次听从指派,将掺了迷药的汤水放在五梅手边。五梅挣扎着喝尽,不多久眼皮昏沉,就要睡去。

闵安唤侍卫取来灯油撒泼在地上,将灯罩提在手里晃悠,蹲在五梅跟前说:“宝儿昨晚托梦给我,在我耳边哭了一宿,说你心狠,要我送你下去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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