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z市的老城区有一处地方是本市的地标,那里有着一座上千年历史的博物馆,旁边还有一座骏马雕塑。这附近在多年前测曾是全是最热闹最繁华的地带,但是现在,市中区已经转移了,这边成了老城区,马路两边的旧房子也都拆了,有一边修起了一排商铺,而另一边则是街心花园。
街心花园里稀稀落落的石椅上,坐着一男一女身影,周围簇拥着一片油绿色的植物,虽然街心花园外边的马路上时有车辆经过,但不会显得太过嘈杂,坐在这里感受着凉爽的秋意,聊聊天,谈谈心,其实也挺有情调的。只是,方惋来这里并非为了什么情调,而是……
苏振轩将手里一杯热奶茶塞进方惋手里,细心地将吸管也戳进去了。先前看她神情木讷,他也没有问她想吃什么口味的奶茶,买了原味的。
入手的是一团温热,奶茶是什么口味不重要,难得的是苏振轩能想到她此时此刻需要的就是一杯热饮料,因为……她的心太冷了。坐在这美美的街心花园,看着周围那些被打理得很好的花花草草,让人赏心悦目倍感舒适的地方,实际上却是方惋最深的伤……
多少年了,她都不敢来这里,平时开车走路都是绕道的,然而今天,她来了。明知道会让自己痛到无法呼吸,她还是来了,只是因为她想要用这种痛苦来提醒自己,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残酷的事实。
苏振轩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方惋身边,他在等。等她整理心情,等她愿意开口的时候。他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否则也干不了法证的工作,但他对于女人却跟对待他的工作刚好相反。女人,对于他来说就是麻烦的代名词,所以在酒会上遇到文焱的时候,苏振轩才会宁愿跟文焱一起讨论某些感兴趣的案例,也不愿意去结交女人。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苏振轩在第一次见到方惋时就发现了她的与众不同,这也是他首次会对陌生女人产生兴趣。经过上次在医院方惋被扔鸡蛋的事,苏振轩和她成了朋友,今天再次遇到,让他越发地认为自己跟她有着特殊的缘份。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她身边,感受她的存在,感受她的脆弱,他竟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手里的奶茶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输给方惋,却温暖不了她的心。人有时就是不能去想某些事,为自己在心里筑起一道墙,不能触碰的悲伤就封锁在墙内。可一旦有什么东西突破了封锁线,那道墙就会瓦解,崩塌!那些悲伤和痛苦就会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将你的意志摧毁!墨镜男就是一个意外的变数,他的出现,打破了方惋的心墙。
“苏振轩,你知道这里曾经是什么地方吗?你知不知道,十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方惋的声音幽幽地传来,眼眶里氤氲着雾气。
苏振轩心里早就隐约感到不对劲,现在她终于肯说话了,并且还这么问他,他能猜出个不离十了。
“这里……十年前曾是一排大楼。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其中一栋大楼发生了特大火灾,由一间茶楼而起火……当时伤亡的人数过百,其中有二七名死者。自从那次火灾之后,这一片区域就慢慢开始全部搬迁,拆建。对面改成了商铺,这一边就建成了街心花园。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坐的地方,其实是……那次火灾事故的旧址。”苏振轩惋惜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沉痛,即使这件事过去十年了,但当时的惨状,在z市人的心里,依旧是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
方惋靠在石椅上,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将胸臆里满涨的酸涩感压下去,嘴角的惨笑却是刺着苏振轩的心。
“你说得没错,我们坐的地方就是那栋大楼的旧址。十年前,我就在马路对面的地方看着大楼起火的。我的妈妈,还有我最要好的一个朋友,都在那场火灾中离开了,那个时候,我才十三岁。”方惋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艰难才能说出这些话,关于那场火灾,是她多少年来最为忌讳的话题,不敢提起,却也不曾或忘。亲眼看着失去亲人和朋友,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是怎样的一种痛?
苏振轩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胸口憋得闷慌,多么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可又偏偏猜准了。
方惋的身子在发抖,眼里浮现出痛苦和恐慌,惨白的面颊毫无血色,哆嗦的嘴唇里溢出哽咽的字句:“我当时……好想冲进火场去,可是我被消防员拦着,我好怕,我觉得自己好像随时都会因为心跳过快而死去……我眼睁睁看着消防员将伤亡的人抬出来,我不敢相信妈妈就在那里,可是……最后还是证实了,我妈妈没有幸免,她永远地离开了我。当时在火场里的还有我的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的尸体一直都没找到……我时常都在幻想着,他或许没死,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可是,十年过去了,他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爸爸说,也许当时因为火灾现场太惨太混乱,所以……”后边的话,方惋实在接不下去了。
“十年前,由于技术原因,对于火灾事故的勘查和鉴定工作并不像现在这样完善。我记得当时的新闻说,火灾是由于爆炸引起的,所以不排除有人在因为距离炸弹太近而被……”苏振轩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说方惋的那个朋友很可能被炸得四分五裂,加上后来的火势凶猛,找不到尸体也就不奇怪了。
“是……我也知道我只是幻想而已,他不会回来的,就像我妈妈她不会再出现一样。可是今天那个人……”方惋脑子里又闪现出墨镜男那张脸,心脏的位置像被钝器割着似的好痛。
“今天我们看到那个开法拉利带着墨镜的男人,他长得很像我那位朋友,只是看起来更成熟。我第一眼看到他,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以为是我朋友复生了,可是当我接触到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不是的……根本不是那个人。”方惋轻颤的尾音显示出她在极力隐忍着。
苏振轩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总算是明白方惋为什么今天的情绪波动那么大,为什么会那样反常。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看见一个在十年前就在火灾中遇难的人出现在眼前,并且是自己的好朋友,那种震撼有多强烈,即使苏振轩不是当事人,他也能体会几分。假如方惋今天没见到墨镜男,什么事都没有,她顶多是怀念。可偏偏那个惹人厌的墨镜男长得像她的发小,这样的冲击,不是好事,只会让方惋那不曾愈合的伤疤再被撕开一次。
“苏振轩,你知道吗,我……在看见他那种陌生的眼神时,我心里都还存着一丝丝侥幸的,但是,后来他知道我的名字,依旧是像陌生人一般地对待我,还有,他给的名片……”方惋手里攥着一张小小的卡片,低头凝视着它上边的名字,心头的悲凉无以复加。
“他不是叫这个名字的,他叫康佟……墨镜男真的不是他,那只不过是上天在给我开个玩笑,故意刺激我一下而已。其实他就是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我这些年都不敢来这个地方走一走,今天我来了,就是想要再一次地告诉自己知道,火灾是真正发生过的,那不是梦,我应该认清楚事实。就算再怎么痛苦,再怎么想念逝去的人,都不应该与现实混淆。要想再见到我妈妈和我的朋友,唯一的,就是等几十年之后我离开人世了,就能在天上跟他们团聚。”方惋将手里的名片狠狠地捏成一团,然后扔在了旁边的垃圾箱里。她不想留着,她不能留着,她更不想见到那张与康佟相似的脸。分明不是康佟,那个人,那张脸,只会让她揪心,难过,眼不见为净。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怎会知道她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样的痛苦,不是时间能磨灭的。在十三岁那么小的年纪就亲眼目睹了一场可怕的火灾,母亲被人抬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一具烧焦的尸体了。要好的发小也因此遇难,方惋在遭受这种致命的打击之后还能健康茁壮的成长,热爱生活,不得不说,她有一颗强大的内心,有着顽强坚韧的意志。她没有对生活绝望,她依旧在很努力地生活着,哪怕是被人误解被人传是集邮女,她都能扛过去,即使是去卖蛋糕也没关系。
这个女人啊,冷静淡定的时候就像是成熟的女强人,小小的倔强,清冷的眼神,会让人觉得她根本就不是弱者,不是是容易受伤的女人。但是苏振轩却不怎么认为了。他看到了她的感性,她的脆弱,他不知道是否还有人也像他这般,可至少他喜欢方惋所表现出来的每一面。
没有别的感觉,就是为她心疼,他想要给她一点力量,让她知道,即使发小不在了,她还会有关心她的朋友。
男人的长臂一伸,大手轻轻揽在她肩,不带一丝晴欲的拥抱,只有满满的疼惜,近乎呢喃地说:“你啊,不要撑得那么累,想哭就哭出来,想说什么也说出来。虽然我不是你的发小,我认识你的时间也不长,但是我说过,我会是你最好的听众。女人有时候在男人面前稍微软弱一下也没关系,没有人会要求你一定要每天都笑着,也没有人要你一定时时刻刻都坚强,那样的人生太累了,既然你都已经想通了那些事,就不应该再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人的一辈子其实很短,我做这一行的,会看到很多生命的逝去,每一次我都会告诉自己,活着一天就不要浪费,善待自己,明白吗?”
方惋吸吸鼻子,怔怔地望着他,他的微笑好温暖,亲切如暖流淌进她心里,一点一点地滋润着她,这么熟悉的感觉,让方惋一时间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个时刻,与康佟一起依偎着聊天的情景。康佟是她的贴心小棉袄,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她纯纯的不带一丝杂质的初恋。少女的懵懂青涩,情窦初开,是什么滋味,她全都清晰的记得。远去的只是时间,回忆却还历久弥新。
苏振轩身上有着跟康佟类似的东西,就是他的体贴温柔,亲切得如同上辈子就认识了,但他始终不是康佟啊……康佟是前尘往事,而她现在,是文焱的老婆。
方惋甩甩头,强迫自己要清醒,眼前的男人,不是康佟也不是文焱,是她的朋友,苏振轩。
“苏振轩,我狼狈的样子又被你看到了,我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要怎么把你的嘴封住啊?”
苏振轩闻言,浓眉一挑,幽深的墨眸里酝酿出一抹异彩,心头一动:“要封住我的嘴吗?很简单,只要你……”
男人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如着魔般停留在她粉红的双唇上,越凑越近……
有那么一瞬,方惋确实被苏振轩眼里熟悉的温暖所惑,仿佛两团漩涡般将她吸了进去……但是,就在他的唇快要触到她时,她脑子里赫然浮现出文焱的脸,还有他喷火的目光……
方惋陡然一惊,慌忙别开了头去,苏振轩的动作一下子僵住,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处抽了抽,陌生的疼痛传来,紧接着尴尬地笑笑:“你在怕什么,以为我会吻你吗?我只是想看看你这里是不是擦伤了……”说着,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腮边,示意方惋。
方惋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自己的左腮,果然是火辣辣的疼,真是擦伤了,看来是她多心了吧。
苏振轩的金边眼镜有时就是他最好的掩护,垂下眼帘便一点都看不出他异样的神色了。
“苏振轩,你……你下次别这么吓我。”方惋嗔怨地瞪着他,指的当然是刚才的事。
“哈哈……你是谁啊,你可是方惋,天不怕地不怕的,还会怕我?”苏振轩嘴上说得轻松,可心里在抽搐,失落,难过,还有那么一丝不甘。她连一个亲吻都不愿意,是太矜持还是因为她讨厌他?
方惋扁扁嘴说:“你刚才那样,我还以为你……”
苏振轩俊脸上佯装出幽怨的表情,半真半假地说:“我长得很差吗?瞧你刚才吓成那样,好像我是洪水猛兽,太打击我了!”
方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嘿嘿地笑着说:“苏帅,你是帅哥一枚,你是天鹅,行了吧,我就是癞蛤蟆,不敢吃你这天鹅肉啊!”
苏振轩听方惋这比喻,不由得笑出了声,先前的不越快也一扫而光:“算你有眼光!”
“那是必须的啊……”
“奶茶也不喝了,浪费!”苏振轩说着就将方惋手里的奶茶抢过去,咕咚咕咚就将剩下的已经凉掉的奶茶喝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