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朝与内廷总是有些区别的,特别是在皇上眼皮底子下。她那样貌,那性子,同一批内务处的小宫女中,算是出挑了。”
赵嬷嬷点头道:“倒也是。不过,朝安殿来来往往多少三等宫女,也就她发现了宫墙里的猫腻,这份心思和眼力,把宫里大半的人都比下去了。”也怪不得在行宫的时候就格外讨皇上喜欢。
因为最近宫闱中人心浮动,挽袖姑姑特意将朝安殿所有人的底细都调查了一遍,现在说起来也是有理有据:“这里面也有张姑姑的原因。因为张姑姑不喜,黄芪是她徒弟,对魏溪也就格外‘优待’些。每日里不到寅时就来打扫,上午扫干净了,下午就有花匠来修剪花枝,黄昏她又得再扫一遍,边边角角,一片落叶都不许遗漏。晚上内务处才开始教导规矩,头顶着沸水茶碗,罚站到半夜都是寻常事儿。前些日子皇上不耐烦写字,把御笔都丢到荷塘里去了,还是她打捞了三天三夜才捞上来。一个五岁的娃娃,人都没有捞杆高呢,也亏得黄芪想得出这么多折磨人的法子。”
赵嬷嬷一挑眉:“她在行宫的时候就皮得很,被黄芪那般折腾就没反抗过?”
挽袖姑姑笑道:“皇宫的规矩,行宫不及十分之一。行宫的人野惯了,规矩也不够严谨,在皇宫里那是万万不行。只要露出一丝不服的苗头,内务处就有千百万种法子让你磕头认错。哪怕是罚呢,还挂着个学规矩的幌子。”
赵嬷嬷虽然是穆太后的陪嫁,在宫里很多事儿也见惯了,叹气道:“是个可怜的孩子。既然如此,那就让她继续在朝安殿伺候吧,升二等宫女。”
挽袖姑姑笑道:“嬷嬷是个大善人。我看茶房就很好,她人小,做些分茶洗碟的活儿,既不累又适当。”
“行了,让她进来吧。”
原本以为是给对方安排了好差事,哪知道魏溪本人居然不想留在朝安殿。
“谢谢嬷嬷和姑姑的好意,我不是不愿意,只是,在茶房真的没什么事儿做啊!”
挽袖疑惑:“那不正好么?”
魏溪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是,等到出宫的时候,别人问我在宫里学了什么本事,我说‘哎,学着洗茶洗碗洗果品了’,那样的话,我日后怎么过活?会饿死去哒。”
☆、24|23907
才入宫两个多月,就想着出宫了。
原本以为对方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在皇上身边伺候,折腾了半天原来她并不是太后所预想的那样?
赵嬷嬷脸上挂起一抹微笑,亲切自然得多一分显假,少一分显虚:“你现在才进宫多久,就想着出宫后的日子了?”
魏溪仿佛没有察觉赵嬷嬷的试探,继续煞有其事的道:“娘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现在在宫里吃好住好不代表出宫后就有这样的好日子,所以,我得在宫里学一门本事,日后就算嫁得不好也能够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赵嬷嬷看着对面这个还不到桌案高的孩子,一时间也猜测不出对方那小脑袋瓜里有多少想法。回想了一下在行宫时太后对此女的态度,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减少几分,她稍微倾斜了些脊背,让人显得不那么严肃古板,声音更是慈爱了两分:“小大人似的。听你这么说,你是已经有了主意了?”
魏溪鬼机灵般眨了眨眼睛,神色中颇有些忐忑,最终还是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就是不知道嬷嬷和姑姑准不准。”顿了顿,不安在看了看赵嬷嬷,又望了望沉默不语看不出神色的挽袖姑姑,声音越来越低,“实在不行的话,那我就还是呆在朝安殿好了。好歹日后出宫,我说我是贴身伺候过皇上的,说出去也倍有面子,狐假虎威的糊弄一些势利眼还是成的。”
赵嬷嬷道:“你先说说你想去哪儿?”
魏溪的小手揉着衣角,试探着问:“太医院怎么样?就算去那里打扫我也愿意干。”
挽袖姑姑惊诧:“你想学医?宫里不止太医院能够学到东西,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都可以学一门手艺,而且更加适合宫女。”哪怕是日后出宫,在这几个地方呆过的宫女也有一门出色的女艺,很受大家族的欢迎,日后做个掌事不是问题。
魏溪听出挽袖姑姑话里的不赞同,依然据理力争道:“可是,学医最赚钱啊!所有人都会生病,为了身体康健有的人甚至愿意倾家荡产。不管是贫贱还是富贵,他们都尊重医者,不敢得罪医者。最重要的是,那样我爹娘病了,我就不用费银子请人给他们看病了!”
魏溪父母身子都不好,这一点赵嬷嬷是知道的。当初在行宫,太后给魏家赏赐中的一项就是派太医去给她的父母看病。不过,不管是魏父还是魏母,身子骨都要长久的调养,太医们只能留下方子,不可能隔三差五的把脉诊治,说魏溪父母的病没有一年半载好不全。
原本对魏溪持有的怀疑瞬间有了解释,赵嬷嬷也不由得嘀咕自己太过于小人之心。一个五岁的孩子,哪怕再早慧也不可能如那些十四五岁的浪蹄子一样,成天想着如何一步登天。
“倒是个孝子,那就去太医院吧。那群老胡子太医一旦钻研医术,就什么都浑然不顾了,你去给他们送食端茶也好。”想通了想透了,赵嬷嬷也乐得给魏溪行个方便。拿出名册,在魏溪的名字后落下太医院二等宫女字眼,这才笑眯眯的喝了一口茶。
魏溪的小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意,跪下,实实在在的磕了个头,稚嫩的声音脆脆的敲打在众人的心口上:“谢谢嬷嬷,谢谢姑姑,果然宫里还是有大好人在。”
赵嬷嬷、挽袖姑姑:“……”
皇宫里的好人,这倒是是褒还是贬呢!含着的茶到底是吞还是喷呢,到底是笑还是不笑呢?
赵嬷嬷垂下眼,暗叹一声:果然是个孩子!
八月中旬过后,风里的热度就退了五六分。
太医院里的午后寂静中也隐隐飘着药香,大堂内童子捣药的声音也逐渐消散了。中庭的槐树下,一群白胡子老头们或靠着太师椅,或半卧在躺椅中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