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的二月变天快,上旬雨飘雪,中旬和风煦,转眼下旬现骄阳。
顾家的管家老黄把花园里的山茶、海棠、春樱都修剪完毕后,路过小姐的花圃,给她种的绣球和鸢尾洒了些水。
小姐过完新年也才二十四,本该是一团稚气的年岁,听说不久前才随少爷远嫁去他乡,不出三个月太太过世,小姐形单影只地被带回来,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
老黄看着顾熹从小长到大,对少爷在茫蛮遇害的事也只是略有耳闻,顾家是高门大户,很多秘辛往事具是晦涩不为外人道,哪怕是他这个老管家,都不甚清楚。
只是苦了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轮又一轮。
莳花弄草本不是老黄的职责,但他闲来无事,怜惜小姐已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一段时日了,便裁了几枝花给小姐送去。
“黄伯,多谢。”顾熹收了花,见年迈的管家立在门口不肯走,就把门敞开请人进屋,“进来喝口茶?”
“不了小姐,我是想着这几天要春种,我那儿备了些花苗和舶来的种子,您看您想种些什么?”
老管家眼巴巴望着顾熹,顾熹领了他的好意,随他一同下楼去了庭园。
顾熹挑了些栀子茉莉素净的花苗种进自己的花圃里,老黄指着翠绿叶片中间团簇的花蕾问顾熹,“小姐,这是什么品种的绣球啊?”
“这是三河千鸟,”顾熹浅浅绽出一抹久违的笑容,“是我最喜欢的花卉。”
“哦?这花的名字听着真洋气,有什么含义吗?”
“因为等它开花的时候,细看花球上无数的花芯,日本人觉得像是小鸟步履不平的小脚,就称它为「千鸟」。”
“嗬,想来这花开的时候必定好看极了吧!”
“黄伯,你不记得了吗?我小时候其实种过这花,只是后来我从加拿大回来,花苗就被野猫踩死了。”
黄伯年纪大了,想了半天也没记起这件小事了,“我记不太清了,但小姐你总归是看过这花的吧?”
顾熹摇摇头,“其实,我也没见过此花开。”
老黄愣了下,倏忽记起这花是顾熹从茫蛮带回来的,怕再触及她的伤心事,就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了。
顾熹坐在花圃边,洁白的裙摆沾上泥巴,弱不禁风的模样像是一朵随时就能掐断花茎的雏菊。
顾熹虽然偶尔斗不过宗信时会哭几嗓子,但是一直以来她不是个脆弱的女子。
不像现在的她,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却是虚弱极了,什么反抗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恨不能所有往事都如同过眼云烟,一挥即散。
然而有关宗信的点点滴滴,全都已浸润于她生活的细枝末节之中,难以割舍。
上一次顾熹来逛她的小花圃,就是宗信在云州时的某夜。
她被宗信闹得睡不着了,跑来闻花香安神。
她还记得宗信跟她说,“这些花哪有芸香科的柚子花、橙花香?等到了三四月的时候,茫蛮寨整个寨子都被柚子花香萦绕,那才叫沁人心脾呢!”
“可是现在离春天还好久呢!”
“傻妞,过了春节就算开春了!不久了。”
“谁说的?在云州要到立春才算春天!”
“那我们茫蛮不是这么算的!再说了,我们茫蛮四季如春,用不着‘斤斤计较’!”
……
当时的嬉笑玩闹话,现在忆起来,处处都非比寻常。
顾熹整理着裙褶,甫一直立起来,便觉得眼前漆黑一片。
短暂的眩晕过后,她扶着老树缓缓转身,不远处,一窗之隔的卧房内,爷爷不知无声注目了她多久。
在顾熹被宗信从云州带走前,她和商学参是认真考虑过婚嫁的可能性的。
最后商学参自认还是爱舒韵卿爱得死去活来,顾熹也不能心无芥蒂地嫁给自己最好的朋友。一拍两散前,二位对假订婚明哲保身一事不谋而合,所以顾熹去找了爷爷谈条件。
筹码是,一旦宗信如爷爷所料,来云州带走顾熹,那么她就要嫁给宗信,并为顾家诞下下一任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