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元转头去看师雍:“你说,世子会否沉迷下去?这不是好兆头。”
师雍玩弄玉拨子,保持沉默。
“世子热爱这位夫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终于得偿夙愿,自然如胶投漆,你就别胡思乱想啦。”良宵不屑地道。
大夫元反唇相讥:“我们可要去说楚的。即使是世子,也不能忘记这件重要公务。”
良宵欲要回击,师雍启口:“世子不会忘,夫人更不会。这位夫人是我们晋国之宝,受到如何的宠爱尊重都不为过。”
大夫元与良宵停止争辩,一齐看着他。
“如果是得到你赞美的人。”大夫元迟疑了一阵,“那么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三人正讨论间,苇巫带着他奇怪的家奴顺,背了药草筐经过庭前。
“三位,早。”他注意到聚会中的智囊团成员们,站住恭敬地行个大礼。
三人回礼。
良宵道:“苇巫医,不要客气。您既然当了世子和夫人的赞婚者,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准一下蹿我们上头去了,这么重的
礼我们可不见得担受得起。”
大夫元微微诧异地盯着良宵。
苇巫淡然面对突如其来的挑衅:“一切是机缘巧合罢了,鄙人是山野莽夫,谈什么前途。”
“傅说出身版筑,照样做了商汤的贤臣;比干出身王族,仍旧落得己死国亡的下场。所以从谁的肚子里落地并不重要,世事岂
可预知,你觉得对不对?”良宵反似不依不饶。
苇巫不哼不哈,保持谦逊的半躬身姿势。
良宵欲待再开口,那边有人道:“先生已经来了?辛苦,辛苦。”
众人齐齐转头,见上光携着临风自阶上徐徐而下,一对新人两双手挽得紧紧,满面春风,神采焕发。
大家赶忙叩拜世子和夫人。临风笑免。
“既然都在这里。”她示意他们坐下,“我就代世子宣布一件事。我们将在三日后出发前往楚国,请各位做好准备。”
大夫元愣了愣,不由将佩服的目光投向师雍。师雍不动声色,良宵道:“谨遵世子、夫人命令。”
上光与临风对视莞尔,朝苇巫颔首:“先生不必备办了,你需要的东西全交给我们准备。”
“鄙人也去?”苇巫骇然。
“是啊。”上光为他没觉得这是理所当然而感到遗憾,“经先生妙手,我夫人病情有所松缓,以后尚要继续叨扰先生呢。……
你不同意么?”
苇巫犹豫半日:“鄙人非是拒绝,但……”
上光打断:“使唤奴婢这方面是没一点问题的。你的家仆也可留在此地替你看守房舍。”
“不行!”苇巫叫道,“我被他伺候惯的,不能离他!”
上光研究地打量着他,再打量着顺:“那更不是问题了。这么说,先生答应啦?”
苇巫眉心凝着忧愁:“是去楚吗?据鄙人所知,去楚的路上也许会遇到侵入的徐人,非常危险。”
“先生的性命悬系着我夫人的性命,我会倍加珍惜,不教你遇险的。”上光不容他还有理由,“就此决定了!”
他扶起临风:“夫人,你说要吃桑葚,我陪你去找找。”
临风答:“这时节不知有没有了。再说,树上有毛虫,我怕它们。”
“但凡你要的,我一定取给你。”上光扫视众人,“而对你不利的,我一定把它们全数灭掉。……先生,你若要安排什么,可
以去了。”
苇巫无奈:“那,鄙人告辞。”
午夜的微风,如同不眠精灵的呢喃,舒惬而诱惑地在人的面颊上吹拂而过。
苇巫步出木廊,仰头看看天上的繁星,苦笑一声,吹熄了手中的烛火。
“衡鹿,接下来您要怎么办?”家奴顺靠近,在他旁边坐了。
他的神魂还在太虚飘荡:“嗯……?”
顺抓住他,使劲摇了摇:“孩子,仓儿!你快想个法子吧!”
“仓儿”两字一出,苇巫似从梦中惊醒,猛地捂住顺的嘴巴:“住口!我说多少次了,不许在这里唤我名字!我叫苇,我是巫
师!”
顺指指脑袋:“我这儿不迷糊,现在只我们父子两人。听我一句,别为那齐公主卖命,她永远不会低头看你一眼的!跟我逃吧
,保护不了你,以后死了到黄泉,你母亲也不会认我!”
苇巫甩开他:“胡言乱语!你真的疯了!你并非我父亲,目前的身份还是我的家奴,不是瞧你一身精湛医术,我根本不可能带
你出来!”
顺跌在墙角:“……我们没有血缘,这不假,可养你十二年的毕竟是我和你母亲。他们给了你什么,值得你这么痴迷?为了一
个公孙的空名吗,傻孩子?”
“你会明白吗?”苇巫站起身,“如果你真的明白,别在我这么烦恼的时候更让我忧心。对我自己的身世,我了解得比谁都清
楚,因此我才选了这条道路。眼下我无法回头,你能提供的助力,便是告诉我我错了?你可以为我做的仅仅如此?”
顺张着嘴,半天道:“你希望我如何帮你?”
苇巫思量良久:“前两天晋世子对我礼遇有加,今天却突然态度强硬,看来他是在试探我,并提醒我他不好惹。他的臣子个个
表现得亦不简单。我随他们去楚国,就不得不同公主断绝联系,单独行事了。要我一个周旋他们几个,实在很吃力,不过,我……
”
顺禁不住打个哆嗦。
“你畏惧他们的威势了?”苇巫捕捉到这一细节。
“不,我是畏惧这么陌生的你。”顺摇头。
苇巫闪过一缕自怜自惜的神色,重新和顺并肩而坐:“义父,孩儿能依靠的就是您了。”
顺眼底涌上泪水,用粗糙的巴掌抚摩他的头顶:“除了我给不了的,有哪一样我会不给你。”
苇巫疲倦地躺在他的腿上:“谢谢你,义父。”
顺忍住哽咽:“抚育一个孩子成长不容易,我惟盼你在我咽气之前还活着,你得记下。”
“啊,我记下了。”苇巫渐渐被瞌睡包围。
顺的膝头,比任何华丽的枕衾更令他安然塌实地去迎接梦的来临。
等苇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时,顺掉完了最后一滴眼泪。
他小心地抱起他珍视的“儿子”,放在榻上再掖好被。随后他去窗前的妆台下,端起台上搁置的铜镜,打开妆盒摸出梳子来整
理头发,在后面结了个妇人髻。
做完这些,他收拾了妆台,拿着苇巫写成的书简,没入夜色之中……
第四天,队伍于清晨吉时出发。
“我们这一番行程,注定多舛。铺在脚下的不是轻帛细锦,而是遍处荆棘,可这条路非走不可,且是非走到底不可。”上光临行前召集所有成员进行宣讲,“若成功,将来伐徐的首功当为晋国,更重要的是,大周黎民有望少受屠戮;若失败,不,想也别想
,我们只能成功!”
“是!”全队士卒同声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