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夫人!”宝音几乎是扑到仲任脚下,号啕大哭,涕泗滂沱,“母夫人!这是阴谋!”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教她疏忽了在仲任房内,另有旁人存在。
“母夫人!我没办法,只能不顾廉耻地来求您!我绝不能嫁到宋国!”她一个劲地抽噎,一个劲地哀告,“君侯被蒙蔽了,君夫人她……
”
“宝音,住口!”仲任搀起她,诧异又责备地道,“太不像样子了,你没看到有客人吗?别这么无礼!”
宝音拭目,终于注意到一位华服青年愕然注视着她。
“这是司徒的庶长子——大夫广。”仲任介绍,“他闻得我染了小病,代司徒来探问我。你们是第一次会面吧?”
大夫广抢着答话:“徐子佳人,倒是极有名的,小臣早听到风评了。”
宝音难以为情,正待移过眼光,又不觉心中一跳,感到大夫广的面容好生熟悉,可她忆不起哪里见过。
“你且退下。”仲任说,“我与大夫广尚在谈话。你有何委屈,等一等再讲。”
宝音怏怏而出,颓丧地坐到后院石阶上。
她抱着石阶旁冰冷的柱子,思想起自己即将面对的未来,抑制不住一波波心潮起伏;考虑到自己任人摆布的命运,又把持不了一潮潮酸苦
迭翻,泪水不停地顺了细滑的双颊滴落地上,都快积成两汪小水洼。
……
毫无头绪。
宋国君的几句话,就带给了她无妄之灾,唯一的救命稻草仲任,能否拯她出脱困境?依照眼下情形,局势不容乐观。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佳人就是佳人,哭也哭得好看。”
她吃力地撑开红肿的眼皮,朦胧中看到大夫广的身影。
“我那会儿好像妨碍了你向母夫人报告一件有趣的事。”大夫广抱着臂,玩味地上下扫视着她,“……我很好奇,会是件关于君侯与君夫
人的什么事?你能满足我的这份好奇心么?”
宝音拉开和他的距离:“我同您,不相熟。”
大夫广有所预料,对这个问题满不在乎:“佳人,你这就不懂了。莫非你以为,在宫闱之中,还有敌友的区别?哦,应该说,在这世上,
根本不存在亲或仇,只要能够使你得偿所愿,每一个人都是你通往目的地的铺路石而已。”
“我是你的铺路石,还是你是我的铺路石?”宝音琢磨了一刻,尖锐地提出。
“哈。”大夫广拊掌,“互相吧。你只要告诉我你将向母夫人揭露的秘密,我就给你个主意,这对你很公平。”
“你会得到什么好处?”对举目无援的宝音来讲,这交易确实令人垂涎,但她留了个心眼。
大夫广迟疑了须臾:“吕姜氏的不利,于我有利。”
宝音张大嘴,半晌方缓过神。
“与您相见的缘分,来得太晚了。”她确定她攥住了真真正正的救命稻草,不,准确地说,是登上了安然渡河的大船……
一边是晋国母夫人的病况不再,另一边,经过了三年离别再相聚的人们,即将面对又一次的离别了。
启程的最佳吉期,根据十日前占卜的结果,恰是仲任苏醒后的第二天。为了准备饯送各位朋友,尽管前夜未得挨枕,上光仍强打精神,忙
得目不交睫。
掌灯时分,他总算得了点空闲,来到临风房中与她共进晚膳。
“今天……”临风为他盛上羹汤。
“恐怕得耽搁到半夜了,你早早睡吧。”上光歉疚地道。
临风放下牙箸:“我想和你说话。”
“嗯?”上光研究她的神色,“风儿,你有烦恼?”
“我……”临风下定决心。
“君侯,母夫人急召!”节骨眼上,刚打开的话头“及时”被截断。
上光霍然起立,火烧火燎地就要赶去,却刹住步子,还望临风。
临风挤出个笑容:“我等你。”
“我尽量快点回来。”上光伸手取过小易递送的外氅,“最好别等了,不能熬坏身子。”
临风躺在帐中,耳听外间的滴漏在一点点计算夜的长度。
她起初尝试数水滴的滴落次数,往往数到十几的时候,就管不住缥缈思绪如同纱绸般去了空中乱舞;这样的情况周而复始,直到她厌倦。
真奇怪,她从来没觉得夜有如斯漫长。
她愣愣地瞧着被灯火染得一片柔红的帐顶。
今天的事,如何对上光说明呢?
此种顾虑,当他是世子,她是公主时,完全没在她的思考范围内;可现在,他是君侯,她是夫人了。往常的种种“逾矩”,兴许被传为风
流佳话;如今一旦稍有不慎,便是失仪辱国的罪过。
……人生的改变,果真是在不知不觉中啊。然而,这是她真正在忧虑的问题吗?
她翻了个身。
真凉。
她摸着旁边空着的地方,胸中沉甸甸的感觉愈加严重。
辗转反侧之际,房门略作一响,上光回来了。
她居然有心落回肚里的踏实。
想要起身迎接他,不过……她下意识地将自己蜷作一团。
“睡着了吗?”上光到了床前,小声问。
“不。”她脱口而出。
“哦。”上光自顾自褪去衣衫,换了睡衣,净面洗漱,然后进到帐中。
他总能很快焐热被窝。不多久,整个床枕都变得温软了似的。
“上光。”她靠近他。
他不语。
“其实……”她在他背心划着字,“白天的时候,显……”
“我已经了解了。”上光说,“你们坐在一起,他对你笑,你对他笑……宝音告诉了母亲,也告诉了我。”
临风赧然,又如释重负:“你知道了。”
上光含糊地嘟哝,赌气地卷跑了大半张被子:“从别人嘴里讲出来,你认为合适么?”
“作为夫人,这样不妥。”临风自责,“而且……”
“只是作为夫人觉得不妥?”上光幽幽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