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孩子回到部族的时候,一定会非常快乐!
她的父母、族人,都会欢笑着来迎接她,看她怀抱中融合了周人血液的婴儿,庆贺这多灾多难却终究不亡的部族又蒙天神恩赐,得到了一
个美丽的小生命……她曾说到过她有个心爱的弟弟孟哲罗,想必那个孩子与姐姐重逢会尤其高兴,喜得跟刚学会迈腿跑路的小羊羔一样,在她
身边蹦蹦跳跳……
可是……
“昔罗。”他启声呼唤,惹得她移目来看。
她站起身,攀住窗框,隐约见到一个男子立在月影中,虽然看不清面目,但她已经知道他是谁:“……君侯,您来了?”
“对不起,让你受苦。”宁族语调凄凉,“……你放心,我同意你和孩子一起离开,我……放弃这个孩子,他属于你的积羽海。”
昔罗说:“好的,君侯。”
宁族站了一会儿:“你好好保重身子,孩子会平安产下的,别害怕。”
昔罗依然说:“好的,君侯。”
“你要体谅,后宫是由君夫人处置一切事务的。”宁族慢慢地回答,“我必须保证她作为君夫人的权威,她必须得在这个属于她的地方拥
有人人服从的地位,谁都不能例外。她是个好人,当她想通的时候,就会接你出来,悉心照顾你,直到你分娩……”
昔罗转开目光:“是,君侯。”
宁族却走过来了:“我就要奉天子的命令再次出征伐戎,如果你不是怀了我的孩子,我可以借机亲自护送你回去你的部族。到底,还是我
拖累了你。”
昔罗安恬如素:“能够生育,是女人的幸福。”
宁族喟然:“……是这样啊……昔罗,你爱过我吗?”
昔罗受了惊似地,重新盯住他,嘴唇张了张,又并未吐出一个字。
“我知道,你没有。正如你之前所说,你是我的俘虏,我是你的主人,你对我的情份,不过是身为俘虏的……”宁族自嘲地摆摆手,“好
了,不提了。我只是想说出来,我们都会好过得多,从此我们互相就能不再牵挂,各自去了……”
昔罗认真地打量他:“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不错。”宁族承认。
昔罗再道:“君侯是否下定决心了?”
“是。”宁族确证。
“君侯,那就不要把我和孩子的生死,交付旁人。”昔罗忽然露出微笑,笑出泪花,“求求您,救救我和孩子!”
宁族如遭火触:“这是为何?”
“君侯爱过我吗?”昔罗反诘。
宁族无言。
“我对君侯问题的回答,和君侯对我问题的回答,就是我可能走不出这里的原因……”昔罗耐人寻味地解释。
宁族读着她的眸子。月光透过窗棂,无怨无悔地沉在那双眸子里,像投入到深而清的潭水中,有一种言传不得的凄清与忧伤。
“若是更早遇到你……”他喉头一阵哽咽。
昔罗垂下长长的眼睫:“……求求您,救救我和孩子……”
“别了,昔罗。”宁族强迫自己截住她的继续央求,“相信夫人,也相信我。回到你的家乡,好好地过吧……”
……
宁族终于离去。
而躲在角落里的仲任,也泪湿了衣袖。
经过了这一场风波,嫡子上光的病渐渐有了起色,但他和他母亲仲任一样大伤了元气,在他父亲宁族出征远行后,依旧虚弱不堪。
“我也得返回齐国了。”连续与仲任密谈了好几日的辛夫人亦来告辞,“天子之正配,为王后;君侯之正配,为君夫人,所以,君侯是朝
堂的主人,你就是后宫的主人。你身为晋宫之主,那戎女刚来不久就让你寝食难安,颓靡到这般模样,如果你连自己和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
,将来怎么弹压还可能出现的第二个戎女、第三个戎女……?听我一句,君侯征战在外需要的是狠劲,君夫人诛伐于内,需要的,还是狠劲。
”
这番话,仲任只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时,略为承应,但司徒弦却字字句句牢刻在脑子里,时时向她进言。
“等那妖孽生下孩子,再送她走?”他说,“别糊涂了,姐姐,让流着君侯血液的孩子去戎地,君侯同意,那些姬氏族人知道了,又哪里
会放行呢?到时候令随人改,便是另一番境地了!我看不如……”
仲任心烦意乱地拒绝了他。
她不愿意违背与宁族的约定。他们的关系刚刚遭受了一次沉重的冲击,她希望能够尽快恢复平静,万勿复滋事端。
可是之后的情况却表明,司徒弦的考虑不无道理。
君侯走后的朝堂,公子养与司徒弦成为了并立的支柱,不过前者每每对后者表现出的明显不满,着实令后者不安;最严重的是,起初被推
举与司徒弦竞争嗣子上光傅父之位的公子养,在最近的某回宴会酒醉时笑言:“任氏既然这样爱嗣子,傅父的职责让给司徒也无碍,我倒还能
期盼君侯另一个快出世的孩儿会是个公子,来称我作傅父”……
公子养作为君侯最宠信的庶弟,位高权重,俨然成为了仅次于宁族的一族元老,其言行就几乎代表了整个姬氏贵族的愿望,戎女若产下女
儿还罢了,若产下男孩,让姬氏成为那戎女之子的后援,嗣子反而只有来自外姓的任氏勉为支持……那会是如何可怕的后果啊!
司徒弦坚持不懈的分析和劝说,令始终沉浸在儿女情长里的仲任算是有了一点觉醒。
“如果你连自己和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她反复思量,苦苦追索。
是啊,上光倒下了,她不能倒下;上光站起来了,她就更不能倒下。她可是房任王后的掌上明珠,是当时还在做太子的穆天子也颇为疼惜的妹妹,她比起那戎女,出身如凤凰比雉鸡,况且她早就生下了嗣子,以君夫人而言她完美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