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张作友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感觉到处处充满了矛盾与分歧,不要说在百十来户的小村庄,就连一向静如死水的山家林煤矿也是如此。那次中午上井,他去食堂打了饭,几个矿工在一旁争吵起来,他原以为无非是矿上的琐屑之事,哪知,他们争吵的不是这些,而是生产队的情况,谁曾想在他们争吵的四周聚集了许多矿工,竟然各自成为两派了,两派互不相让。大队长知道他们来自农村,与自己一样,都是为了给家人混一口饭吃。平日里,他们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沉默寡言,只知道将汗水洒落在井下的巷道与煤灰里。他觉得疑惑,就走了过去。其中一派说:“这地一定要分,像我们这些劳力,有了自己的地,加上在矿上干些活赚些钱,这日子过的可就轻松多了,政府还是为我们考虑的,至于向上级交一部分公粮,那是自然,听老人说当初种地主的地还要交公粮呢。”
有人笑话他说,自然,他们是另一派了,他们说:“这地万万不可分,**当年要建立的人民公社说垮就垮了,这很不合适,我们坚决反对,再说有私心的人才主张分地,你只想着你的一亩三分地了,可是那些无儿无女的‘五保户’怎么办?地分给他们,他们怎么办?”
“我们每家可以周济他们啊,谁会忘了他们。”
“这怎么可能,有了生产队,这是一个集体,没有生产队,便是各自为政,各家自顾自家炉炤,他们饿死恐怕都没有人收尸啊。”
“不会像你想得那么严重,我们百姓的思想觉悟还不至于那么低,除非是你们村是这样的。”
他这一说,顿时招来另一派的冷眼,他有些激动了,他继续说,“都说这样分地能激发农民的积极性,不可否认,但是,咱心里都明白,现在劳作的时候,社员们都在地里干活,有几个是滑皮捣蛋,七叶子,半吊子。即便是有,社员们都在干活的时候,他只要不是傻子、憨子,他好意思耍奸偷懒吗?我可以给你们说,只要这地分出去,确实,百姓的生活可能会发生根本的改观,但是这私心却迅速膨胀了。”
“什么意思?你已经不算是个劳力了,不分地,你可以借助人家的力量分摊些生产队的粮食与猪油,不是吗?”
老矿工闻听,脸色有些铁青,他们这一派还在争论,但是,他却退了出来。他坐到一旁的石台上。大队长张作友走了过去,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烟给他,他抬头看看,想笑,可是比哭都难看。
“他们说我处于私心,队长,你说,我是那样的人吗?”他望着大队长似的想让他评理说。
“那当然,咱山家林矿大多是支援高产来的,你比我还要晚些,但是你所干的活,管矿长那里都有记载,是全勤吧。”大队长示意老矿工,老矿工点点头,说是。大队长继续道,“要说私心,天地良心,你说的有些道理。”他的一番话令老矿工异常感动,他竟然握着大队长的手紧紧不放松。大队长从他润泽的眼睛里看到了村里的刘老头与邵老头他们,他们的观点一定也和他们一样。老矿工退出争吵的行列,那些人大多都是不同见解的,他们脸上的喜色在老矿工眼里显得狰狞与贪婪,他有些惊恐。
“爹!”有人唤老矿工,矿外来了一个年轻人。老矿工见到儿子,赶忙擦拭泪水,他冲儿子唤了一声,“刚,快来,见过叔叔。”老矿工的儿子是一个十四五岁,长相英俊的年轻人,眉清目秀,像个姑娘。他唤了一声叔叔,笑容异常香甜。大队长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
“儿子去上学了,将来一定是个高材生。”老矿工还是羡慕地说。大队长当然赞成,他会像刘经书一样优秀。
刘经书考上大学的时候,刘老头站在屋顶上高举着鞭炮,接到通知书的时候,他先让刘经书将大队长唤来。大队长见刘老头举着鞭炮要上屋顶,,这是草屋,因为雨水的侵蚀,异常湿滑,稍不留神,就会摔下来。刘老头说,不行,如果大队长在屋顶放鞭炮,还因为要召开会议呢。大队长一听,说得也是。刘老头只有他的意思。
“老头子,还是让经书放鞭炮吧!”老伴很不放心。
“你懂什么,做你的菜去吧,不要忘了,整条鱼,杀只鸡,我和大队长今天饮几杯。”
大队长从来没有见过刘老头如此高兴,刘老头在大队长与刘经书的帮助下上了屋顶,然后经书将竹竿交给他,竹竿上缠绕着长长的鞭炮像一条红蛇。经书要点鞭炮,大队长不让,他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在空中飘散成一朵朵美丽的花。大队长想刘经书是小李庄第一个大学生,将来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大学生,这其中一定会有峰儿与华儿。他唯独没有想到秀,一个女孩子早晚将随了人家姓了,他依然有这样的思想与观念。
现在看这老矿工的儿子刮净得像刘经书。老矿工邀请大队长到他家做客,大队长推脱说家里有事,哪知老矿工显出不高兴来,大队长意识到他的邀请是真诚的,没有任何虚情假意的意思。他说行,只不过答应儿子要买点好吃的回家,先回家一趟然后再去老矿工家。老矿工给他说了地址,他当然知道的,应该在后山,如果从西绕过去,当然距离很远,要花费很长时间,但是从小李庄庄东小路过去,很快便到了。大队长想起那日去找牛,老矿工的的家就在沧浪渊的右侧,叫前良,想必,还有中良与后良了。
临走的时候,老矿工说一定要来,大队长说一定。老矿工的儿子临走又唤了一声叔,大队长很喜欢这声甜美的声音,像铃声。大队长下班后,买了峰儿与华儿喜欢吃的猪头肉,还有一些别的糕点,随后给秀娘说了一声,就走了。哪知,走到村东头,正在喂牛的二利见到了大队长,拦住了他。大队长问他有事吗?
“大队长?”二利面色有些凝重,在越发阴沉的夜幕中显得有些黯淡。
“我已经不是大队长了,二利,你似乎有心事。”
“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俺们村的大队长,不是我这样说的,很多人都这样说,并且公社来了好几波人,都说要找大队长张作友,没有人要说起孙发明的。”
“你嫂子并没有给我说起。”
“嫂子没有说起,她是怕引起你与孙发明之间的矛盾,谁不知道他最怕你再当大队长了,连治保连长与妇女主任都希望你出山。”
“什么出山,就是生产队的大队长,并且,孙发明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要分地了,大队长,你知道吗?”
大队长点头说,知道。二利给他说起这两天整个小李庄闹起来了,不要说土地了,但是五六头耕牛,各家有各家的打算了。大队长闻听,也皱起眉头来了,他想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大队长看着太阳已经落入西山,他与老矿工约定的时间很快到了,他只得与二利告别,二利不让,大队长说等他回来,一定会想个好办法的,一定要相信孙发明,相信公社。二利说他才不相信了。他说只相信他。大队长一笑,说既然这样,等他回来再说吧。二利无奈,只好放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