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宿前世的谋朝篡位没能改变。
容宿殿前夺位时那一巴掌也没能改变。
他杀戮成性,屠杀皇室,逼她交出皇位,他仍然是那个在最残酷的时候给了她温暖的那个人,绝境悬崖边朝她伸出莹莹发亮的手掌的人。
情和恨,从来都是不能互相抵消的。
只会越纠缠,越深刻。
秦绍目光挣扎,但看着眼前半跪着的容宿,终于将他的脸和自己曾张朝思暮想数年的虚影重叠在一起。
花脸面具的虚影逐渐清晰。
像长途跋涉,穿过重重山峦雾障,直抵她眼前。
征文。
他是征文。
秦绍仿佛听到耳中响起冰晶碎裂的细弱声音,心底牢牢冰封的那些东西再度沸腾,犹如冰山下的滚滚岩浆,蒸腾出氤氲寒气,迷了眼睛乱了心神。
“我这颗真心不值几两,却独想给她。”容宿再次拉住秦绍的手臂:“殿下,求你成全,让我见她。”
秦绍缓缓抬起左手。
这就是她的征文先生,先生在说,独想给她一片真心。
深爱着的人,刚好也独独在意你。
这是何其幸运的事。
秦绍自问一句,比起重活一次,难道先生和自己彼此情深不是更幸运吗。
“殿下!”宗遥近乎凄厉的从廊下唤道。
秦绍回神,那沸腾滚烫几乎汹涌而出的岩浆瞬间冰冻,抬到一半的手狠狠一拍:“混账!”
宗遥悬起的心安稳几分,也找回了自己轻柔的嗓音:“容四爷这是做什么呢?”
容宿眉头紧皱,他猜错什么了吗?
他追求听云,应该是宗遥最想看到的事才对吧,难道宗遥就不怕殿下娶了心爱的听云从此对他不屑一顾?
毕竟听云是女子,而宗遥是实打实的男人啊。
“见过县主,”容宿藏起心头的疲惫,正欲起身。
“谁准你起来的?”秦绍的声音像是刚从冰窖中冻过的一样,每一句都牵扯得心口丝丝拉拉地疼,可她却一字一句说得干脆利落:“就跪在这儿,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别说容宿,就是宗遥也呆滞了,这……是殿下吗?
不说殿下从前对容宿惧如猛虎的样子,就算是现在,容宿如今的地位,秦绍也断不该当众下他的脸面,让他就这么跪在开阔庭院中。
这简直就像是陛下罚容王跪在大殿门前一样惊悚!
可秦绍不但做了,而且不给容宿半点分辩的机会,扭头拂袖便走。
宗遥担忧地看了容宿一眼。
容宿的脾气……
可容宿竟然真的收了支起来的那条腿,缓慢而坚定的落了下去,跪姿笔挺犹如磐山奇石毫不迟疑。
初冬晨雾消散逐渐回暖,但跪在鹅卵石的地面可不是那么轻松的。
“容宿,”宗遥深吸一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容宿摇摇头。
不苦。
换得见她一面,值得的。
宗遥闭上眼,看到这赌气的两个人,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冰冻在了世界之外,永远也突破不了那层冰墙,更是永远难进入秦绍的心底。
因为那个人收下了别人的真心,躲进了冰层深处,永远不打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