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翔没想到平时除了他几乎没人光顾的“纽港街头小吃”,今天竟然人满为患,他排了二十分钟的队才取到餐盘,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罪魁祸首”。
——“漂亮”、“听话”的“女实习生”正独自坐在窗边,慢慢挑起龙须面。
他其实挺佩服这姑娘的,被这么多人盯着围观,一举一动还能美得像受过特殊训练似的,心脏得多强大的啊。
他端着餐盘发呆的几秒钟,一个脖子上挂着实习生证件的男生正端着一杯水朝这边走过来,脸上紧张和兴奋的表情都太明显了,毫无疑问这孙子是打算失手让水不小心和实习姑娘发生点什么关系。
蔡翔一脚横在桌前,拦住了男生,冷下脸,眼神示意他滚一边去,然后大大方方地站到了桌前问道:“你好,我可以坐这儿吗?”
“当然。”姑娘说。
两人面对面安静地用餐,一道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过来。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蔡翔道,“他们就是会有很大的恶意。”
“我明白。”
蔡翔捏着汤勺道:“但你可以生气,不用这样一直笑的。”
“野兽才会受情绪支配,”姑娘挑起一缕细面,“何况这点羞辱算什么。”
蔡翔:“!!!”
一道闪电陡然劈开脑海,他终于明白了姑娘身上的违和感来自哪里。
深蓝资本是金融街的巨头基金,实习生门槛高,长得漂亮的也不少,总不至于让这些睡惯模特和明星的混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盯着人家小姑娘看。
蔡翔见过很多个被欺负后努力保持镇静或者用自嘲化解尴尬的笑容,然而这姑娘不论是上午被人捉弄调戏,还是现在被陌生人斜乜围观,她瞳底光芒尖锐,微笑大方得体,周身气场的强大与年纪极度违和,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无法撼动的底气。
向来老实本分的蔡翔第一次生出对陌生人的强烈好奇心。
他想认识这个姑娘。
这个念头一出现,蔡翔才像想通了什么似的松了口气。
他对自己的定位向来是个路人,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大放异彩,有人想当镁光灯下的王子,他就只想站在路边鼓掌。在深蓝被欺负的实习生不少,除非闹得太过了,他也不会直接和众人发生冲突,然而今天却为了这个姑娘频频打破原则。
原来是这样啊。蔡翔想。
他想知道她上哪个大学、念什么专业、读过哪些书、出生在哪里,想知道她最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口味的饮料,想知道她的从容淡定到底来自何处。
“哦对了,我叫朱砂——”
电梯门边,朱砂对今天唯一友好的陌生人伸出右手。
“蔡翔,农业工业股部门交易员,”蔡翔伸手礼貌回握了几秒钟,“哦对了,楼顶有天台和停机坪,笑不动了,可以上去宣泄一下。”
朱砂摇头又笑了笑。
蔡翔低头看看手表:“反正还有时间,要不我现在带你去看看?”
“好啊。”
然而蔡翔忽然手机嘀一声响,滑开屏幕一看,是部门主管让他在门口等一会儿有事和他谈。这时电梯门正好打开,蔡翔挠挠头,说了句抱歉,约着下午挑个摸鱼的时间上去看,然后互道了声“待会儿见”,反正都在一个楼层上班,不急于这一时。
朱砂错身进电梯,笑着和他点点头。
然而就在电梯门彻底关闭的一刹那,蔡翔心底无可抑制地爆发出一股冲动。
他猛地摁了两下电梯上行键,抬头一看,红色数字显示着“33”。他跑着把十几部电梯全部按了一遍,命运偏偏在此刻与他作对,所有电梯都在上行中,最快还得五六分钟才能来。
一股热血瞬间涌上头顶,蔡翔也说不清楚原因,他凭着冲动转身冲向了楼梯间。
从食堂所在的30层跑上40层办公层也不算很远,快的话两分钟就能跑到。
作为前辈,他有义务提醒她,莫名出现在桌上的东西不要打开,尤其是包装得漂亮精致的礼物,直接扔进垃圾桶就好!
如果有人想请她晚上喝酒,可以借口他已经约了她推辞掉。这么说不是他要约她,如果她愿意当然也可以,这只是一个借口,那些禽兽什么恶心的事都干得出来。
还有……
紧绷拘束的皮鞋一步跨了三级台阶,蔡翔单手抓住扶手向上,在狭窄的楼梯间内急促喘息。
砰一声推开消防门,整个楼层安静得诡异。
午休时间还没过,按照常理来说,这个时间应该乱得像菜市场,何况还有新来的姑娘……
蔡翔瞳孔猛然一紧!
——难道“玩笑”开到出事了?
他抑制不住粗喘,快步跑过走廊,就在离大厅还有两三米远的地方猝然顿住了脚步。
——一根假阴茎在地板上活蹦乱跳着。周围人站了一圈,人群中央那位散发着低气压的男人正是深蓝的大老板顾偕。
顾偕冷冷望向秘书:“你就是这么安排工作的?”
一旁的朱砂主动上前,低声道:“不怪黄秘书,是我自己要求的。”
顾偕瞥了她一眼,没有多说话,既没有责备也没有怜惜,与往日的冷漠别无二致。紧接着男人的目光投向了人群中,问道:“这是谁放的?”
人群里一张张脸苍白如鬼,眼神飘忽闪躲,所有人都是心虚忐忑的样子。不知为何,蔡翔就是感觉顾偕知道答案,他的眼神如把锋利的刀,能读懂微表情,从而劈开所有的谎言和隐瞒。
果然下一秒,顾偕了眯起眼睛,伸出手,指向了几个人:“你、你、你、还有你——”
被点到名的几个人浑身僵硬。
蔡翔嘴角一勾,这几个人确实是混蛋中的混蛋。
“你们把朱小姐的东西收拾好,送到67层,我对面的办公室,”顾偕转过身,一只手搭上了朱砂肩膀,冷冷对众人丢下一句,“还有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助理,朱砂。”
顾偕身后跟着秘书和朱砂正往电梯来,蔡翔下意识往回退了一下,旁边是一株巨大的盆栽树,将他的身影完全遮挡住,他听见朱砂说道:
“您别生气了,我只是不想太特殊了。”
顾偕道:“这种体验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果你是从40层起步的,给你二十年你都升不到67层。”
电梯门响了,几个人慢慢离开,很久之后大厅内才重新恢复往日的吵闹。
蔡翔背靠着墙壁,拨开支棱到头顶的长叶,深深出一口气。
公主体察完民情回王宫了,这样童话结局真好。他想。
……
纽港市上空阴云密布,空气潮湿而沉重,阴冷的风飕飕地刮响了树梢,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即将到来。看守所面前的主干街道上车水马龙,沿街商铺大开,风声夹杂着些许水汽拂过脸颊。
蔡翔揽着妻子后腰一同走向了马路对面的宾利。
照明灯为长夜铺上了一层昏黄的滤镜,四个人在路灯下面对面站着。
朱砂垂眼上下打量着蔡翔,不知道思索着什么,后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凝望着她,嘴边还挂着憨厚的笑意。
两个人静静站了许久,半晌,朱砂才说道:“你以后可以试试络腮胡,挺帅的。”
蔡翔摸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那我试试。”
朱砂深出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睛,就像浑身炸毛的猫收起了锋利指甲,几天来的焦灼烦闷终于从她周身褪去,她望着蔡翔,认真道:“我来晚了。”
蔡翔一怔,他身高一米八五,足足比朱砂高出一个头,站在路灯光晕中,黑发凌乱搭在耳后,眉骨、颧骨和下颌骨都因急剧削瘦而凸显出清晰深刻的线条,下半张脸上还长着的淡青胡茬,荷尔蒙几乎冲破红线,俨然一副粗糙硬汉的造型。然而这样高大英俊的男人,却被朱砂这四个字搞到不知所措。
蔡翔眨眨眼,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顾偕也朝蔡翔伸出右手,诚恳道:“多谢你。”
蔡翔摇摇头,用力地握住了顾偕的手。
顾偕道:“不早了,早点回家休息。”
冬日夜风刮过枯枝树梢,红绿灯不断闪烁,偶有喇叭、急刹声传来,繁忙的纽港市进入了晚高峰。
“顾先生,”朱砂转过身,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问道,“您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蔡翔保释。”
顾偕挨着朱砂的肩膀,平静地往前走:“正常手段。”
“……”朱砂犹豫了一下,试探性问道,“那赵一淳还活着吧?”
“活着,”顾偕微噎,“你要是想他,明天就能看见了。”
宾利打灯起步,蔡翔揽住妻子肩膀,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肩头。
朱砂与顾偕并肩向东走。
他和妻子向西去。
后视镜中的两道人影越来越小,转瞬间便消失在繁华夜幕的尽头。
——以下不收费——
一会儿还有一更,十一二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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