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履园丛话 书架
设置 书页
A-24A+
默认
丛话四 水学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总论

尝论天下之水,自淮而北,由九河入海,《书》所谓“同为逆河,入于海” 者是也。自淮而南,由三江入海,《书》所谓“三江既入,震泽底定”是也。今 九河既塞,故燕、赵之间多霖潦,三江既塞,故三吴之间多水患。

江南治江,淮北治河,同一治也,而迥然不侔。黄河之水,迁徙不常,顺逆 乍改,其患在决。虽竭人功,而天司其命。江南之水,纡回百折,趋纳有准,其 患在塞。虽仰天贶,而人职其功。

大都论水于江北其利在漕,论水于江南其利在田。江北惧水,黄河之徙,江 南病水,太湖之溢。以治河之法治江,恐未必有济,以治河之费治江,则事半而 功倍矣。

三吴,泽国也,万水所归,东环沧海,西临具区,南抵钱塘,北枕扬子。其 中潴蓄者,则有庞山、阳城、沙河、昆城诸水,宣泄者,则有吴淞、刘河、白茅、 七浦诸水,纵横联络,如人之一身,血脉流通,经络贯串。盖血脉不和则病,经 络不舒则困,然一人得病,无伤于天地之和,一方得病,实有关于万民之命。 昔人于溧阳之上尝为堰坝,以遏其冲,于常州则穿港渎,以分其势,于苏州 则开江湖以导其流,并疏塘浦以通其脉,又备规制以善其后。惟是上源之来者不 衰,下流之去者日滞,潮汐往来,易于淤塞。故唐末五代有撩浅夫、开江卒,以 时浚治,水不为害,而民常丰足。

治水之大要惟二道,曰蓄曰泄而已。蓄以备旱,泄以防潦,旱则资蓄以灌溉,水则资泄以疏通。

宋政和间赵霖体究治水之法有三,一曰开治港浦,二曰置闸启闭,三曰筑圩 裹田。隆兴间李结又献治田之法,一曰敦本,二曰协力,三曰因时。故郏パ运 利专于治田,单锷言水利专于治水。要之治水即所以治田,治田即所以治水。总 而言之似瀚漫而难行,柝而治之则简约而易办。高田之民自治高田,低田之民自 治低田,高田则开浚池塘以蓄水,低田则挑筑堤防以避水。池塘既深,堤防既成, 而水利兴矣。

范文正公曰:“今之世有所兴作,横议先至。”至哉言乎!故水利之不兴有 六梗焉,大都为工费浩繁,库无储积,一时难于筹划,则当事为之梗。享其利者 而欲避其事,恐科派其膏腴之田而为累也,则官宦家与富豪者为之梗。或有惑于 风水之说,某处不宜开,某处不宜塞,为文运之攸关,则科第家与诸生监为之梗。 小民习懒性成,难与图始,则刁顽为之梗。卖法者多,程功者少,则吏胥为之梗。 甘苦之相畸,劳逸之相悬,张弛之相左,则怨咨者为之梗。此六梗者,水利之所 以不兴,而人心之所以未定也。

宋有天下三百年,命官修治三吴水利者三十余次。明有天下三百年,命官修

治三吴水利者亦三十余次。盖开江治水,未免扰民,然正恐其扰民,故开江治水。 夫天下事最误于因循,而亦忌速成。如治水大事也,岂能限时日而奏功乎!

大约一年二年而围岸可成,三年四年而沟洫可深,五年六年而浦渎可通,七年八年而三江可入,至于九年十年,则无不告厥成功矣。

太湖

太湖之为震泽、具区、笠泽、五湖,前人载之甚详,可不具论。惟是襟带三 州,众水所宅,东南之利害系焉。其西北则自建康等处入溧阳,迤逦至长塘河, 并镇江、丹阳、金坛、茅山诸水,会于宜兴、荆溪以入。其西南则自宣歙、天目 诸山,由临安、余杭以及湖州之安吉、武康、长兴、乌程,合苕、窳较之水以 入,汇为巨浸,分布诸河。一由吴江出长桥入吴淞,一由长洲出昆山入刘河,一 由无锡出常熟入白茆,皆入于海。其底定也,则灌溉三吴之民田而享其利,其泛滥 也,则浸淫三吴之民田而被其害。是以古人之治水也,疏其源,导其流,皆为民 兴利除害而已。

徐贯曰:“太湖之水,上流不浚,无以开其源,下流不浚,无以导其归。” 洵至言也。今五堰既塞,广通又废,而吴江长桥一带亦淤垫,几成平陆。然上筑 周行以通行旅,下开堰洞以泄湍流,似可以为万世之利矣。而不知湍流不畅则不 达于枝河,枝河之水不达于三江,三江之水不达于大海。故遇旱则赤地千里,遇 水则一望汪洋,而农田为之害。农田日害而下民穷蹙,下民穷蹙而赋无所出,皆 听命于天时,而实非也。

或有问于余曰:“太湖之水,为长桥所塞,致三吴有漂没之忧,何不去之, 以复古之旧迹乎?”曰:“不可也。从来治水治田,两者相兼,舟行陆行,不能 偏废。且病积日久,难以施功。岂去一长桥,而遂能为三吴之利耶?只求斩其茭 芦,浚其淤积,相其地宜,顺其水性,修其堰洞,通其湍流而已矣。”

说者谓吴江未筑长堤以前,吴中自来无水患。既筑长堤以后,横截湖流,不 能宣泄,水患始于此矣。余曰不然,吴地襟江带海,淤潮易积,虽不筑堤,亦难 治也。试看五代、宋、元以来,有营田军、庸田使、农田水利使、都水营田使, 以及都水监诸官,又有所谓撩浅夫、开江卒者,年治月修,故得丰稔。夫修治而 不得其法,即为水患,况不修治耶?由此言之,太湖诸口,自宜常通,不宜略塞。 水利之官,自宜特设,不宜兼领耳。

三江

三江之说,自昔互异。或以班固、韦昭、桑钦诸家为是,或以孔安国、郭璞、 张守节、程大昌为是。余以为俱可弗论,总之以导江入海为第一义,俾有蓄泄以 溉三吴之民田为第二义。盖古之治,治水也,今之治,治田也。时代既移,沧桑 莫定,虽考订精详,寻其故道,岂再能复禹之旧迹乎?但以目前而论,震泽之下 可通入海者,惟吴淞、刘河、白茅为最利,即今日之三江也。

王同祖曰:“三江通,则太湖诸水不为害,苏、松、常、镇、杭、嘉、湖七 府皆安,而民被其利。三江不通,则太湖东注,泛滥为灾,三吴先受其害矣。” 故东南治水,三吴为急。

自禹导三江之后,历周、秦、汉、魏、晋、唐,不言三吴有水患,而水患之 来却有故焉。一塞于东江,再塞于长桥,水已失其宅矣。后之人但知开浚三江之 为利,而不知屡开屡塞之为害也。今之治水者,莫若因其势之便而导之,如近三 泖者使入黄浦,近沙河者使入娄江,近昆城者使入白茅是也。

大凡治事必需通观全局,不可执一而论。昔人有专浚吴淞而舍刘河、白茅者, 亦有专治刘河而舍吴淞、白茅者,是未察三吴水势也。盖浙西诸州,惟三吴为卑 下,数州之水,惟太湖能潴蓄。三吴与太湖相联络,一经霖潦,有不先成巨浸乎? 且太湖自西南而趋东北,故必使吴淞入海,以分东南之势,又必使刘河、白茆皆 入扬子江,以分东北之势。使三江可并为一,则大禹先并之矣,何曰“三江既入, 震泽底定”也,后之人有能翻大禹之旧案乎!

昔人有以钱塘、扬子、吴淞为三江者,谓杭州筑长林堰,而太湖东南之水不 得入于钱塘;自常州筑五堰,而太湖西北之水不得入于扬子;独吴淞一江当太湖 下流,泄三州之水以注海。此又一说也。

治三江者,自当以吴淞为急,刘河、白茅为次。三吴诸水,众流所归,总汇 于太湖。而吴淞当太湖之冲,使先泄上流,其势然也。假使嘉庆二十四年不开吴 淞,则癸未年之水,泛溢于三吴之间,民皆鱼鳖矣,可不危哉!

来源

三吴水源,天目为大,其水东出临安,泛溢而为苕、瘢入于具区。又自天 目东南出杭州天竺诸山,汇而为西湖,一由昭庆寺前流入松木场为下河,一由涌 金水门入城为濠,分布诸河,至得胜诸坝为上河,以灌海宁之田。如西湖水溢, 则由诸坝流入下河,合于余杭塘河。一遇霖潦,则从石门、桐乡、嘉兴、松江以 入吴淞、黄浦诸港,则下流先为浸溢,太湖之水相与抗衡,反无归缩之路矣。 溧阳之上有五堰,古来治水者,所以节宣歙、金陵、九阳江诸水,由分水、 银林二堰,直趋太平之芜湖,以入大江。其后以商人由宣歙贩运木涠入两浙, 以五堰为艰阻,因绐官司废去五堰,则诸水皆入于荆溪,而汇于震泽。

广通坝者,实与五堰相表里,所以障宣歙、广德、金陵诸水,使之不入太湖 也。明永乐元年,成祖迁都于燕京,苏州民吴相伍以水为下流患,引宋单锷书上 奏,改筑土坝,设官吏佥同溧阳、溧水两县,民夫四十名守坝,使宣歙诸水不入 震泽。正统二年,周文襄又为重修,增高土石,奉有钦降版榜,如有漏泄水利, 淹没苏、松田禾者,坝官吏皆斩,夫邻充军,如此其重也。今之议论三江,辄从 下流开浚,而无有言及五堰、广通坝者。是东坡所谓知其一不知其二也。

太湖诸水于上流既有五堰,又有宜兴、荆溪、阳湖之百渎,乌程、长兴之七 十二纫印O铝髟蛴钟形尬之二十一港,而独山门、吴塘门为之大,长洲之六港, 而沙墩、金市为之大,吴县之九港,而铜坑、胥口为之大,吴江、震泽之七十二 港,而长桥为之大。皆所以通经递脉,以杀其奔冲之势,而为太湖分泄者也。今 大半湮塞,难于复旧。而民之利其业者,又惮于疏浚,以积其弊,日复日深。故 郏ピ唬骸捌┲钜蝗酥身,五堰为首,荆溪为咽喉,百渎为心,震泽为腹,旁通 震泽枝河则为脉络众窍,而吴江为足。”今废五堰,使宣歙诸水不入于芜湖,反 东注震泽,而长桥又阻之,使太湖之水积而不泄。是犹桎其手,缚其足,塞其众 窍,以水沃其口,沃之而不已,必腹满而气绝矣。

近世言东南水利者,辄引《尚书》“三江既入,震泽底定”二语,以开浚三 江为首务。然既知太湖之水有去处,而不知太湖之水从何处来耶?上古地广人稀, 以治水为急。今则赋繁财重,以治田为急。若不量其远近,视其高下,察其浅深, 与夫水源之来历,而欲兴水利,亦难矣哉!

枝河

三江为干河,诸浦为枝河。干河则用孟子之水利,浚河导海是也。枝河则用孔子之水利,尽力沟洫是也。

既知太湖之来源矣,则太湖诸水从何处去乎?曰枝河也。既知三江之入海矣, 则三江诸水从何处来乎?曰枝河也。故治水者,干河既深,而枝河亦自要紧。凡 民田落在官塘者,不过百分中之一分,其田多在腹内,其利多在枝河。譬如花果 树,百千枝干,皆附一本而生,开花结实者,则从枝干而发。若仅治干河,不治 枝河,徒费财力无益也。

大凡浚治水利者,往往于大工告成之后,力疲心懈,不复议及善后经久之计, 每置枝河于不问,辄曰且俟异日,而不知前功尽弃矣。必使各枝河得利业户照田 论工,先后并举,各治己田,水远路遥,一时尚难周遍,况漠然置之哉!浚干河 时,凡干河诸水,悉决诸枝河,而后大工可就。浚枝河时,凡枝河之水,悉归诸 干河,而后小工易成。此不易之论也。

水利

郏ビ醒裕禾煜轮利,莫重于三吴。三吴之利,莫重于水田。盖江南之田, 古为下下,今为上上者何也?有太湖之蓄泄,江海之利便也。故大江南北,财赋 所出,全资乎水利。

三吴地势,湖高于田,田又高于江海。水少则引湖水以溉田,水多则泄田水 繇江以入海。潴水泄水,两得其宜。故鲜水旱之忧,皆膏腴之地。今以苏、松、 常、镇、杭、嘉、湖、太仓推之,约其土地无有一省之多,而计其赋税,实当天 下之半,是以七郡一州之赋税为国家之根本也。

凌云翼曰:东南水利,犹人身之血脉也。东南财赋,犹人身之脂膏也。善养 生者,必使百节不滞,而后肢体丰腴,元气自足,盖财赋俱出农田,农田资乎水 利。故水利不修,则田畴不治;田畴不治,则五谷不登;五谷不登,而国用不足 矣。欲求水利,先除水害。盖水之害在泛溢,此水年之所以不泄而为田害也。水 之利在氵亭泓,此旱年之所资灌溉而为田利也。以治田之法治水,则水利兴;以 治水之法治田,则田自稔。故曰善治农田者,必资乎水利;善治水利者,必溯其 源流。

天下事有利于民者,则当厚其本,深其源。有害于民者,则当拔其本,塞其源。况水之利,尤当深探其本,而穷究其源者也。

古圣人尽力沟洫,非止为治田之计,正欲就其顺下之性,引而导之,入于江, 入于海,俾无阻滞,旱涝皆宜。国计民生,即赖于是。国计者何?赋税是也。民 生者何?力田是也。

王叔杲曰:“国家之视江南,犹富室之视腴产,不可使农田一日不加勤恤也。 使患至而赈抚之,一出一入,其费增倍。与其修治于已患,不若预防于未来;与 其骤兴于一时,以多两倍之费,不若施工于平日,以成十倍之功。

吴中水利,固惟浚枝河为要务,筑圩岸为急需。究其本源,则枝河淤塞者, 由圩岸坍塌。圩岸坍塌者,由人力怠惰。余以为开渠者,土无堆积,而即为圩岸。 筑堤者,无从取土,而即以开渠。二者相兼,其功百倍。盖开得河深,灌溉自利, 筑得堤高,泛溢无虞也。故郏ピ唬骸叭√疗种土以为堤岸,使塘浦阔深,而堤 岸高厚。塘浦阔深,则水通流而不能为田之害。堤岸高厚,则田自固而不至使水 冲决,势必趋于江与海也。如此则高低皆利,而无水旱之忧矣。

五代钱氏不废汉、唐治水之法,自今之嘉兴、松江沿海,而东至于太仓、常 熟、江阴、武进,凡一河一浦,皆有堰闸,使蓄泄以时,旱潦无患,而田自利。 其时岁丰人乐,每米一石钱五十文。范文正守三吴,大兴水利,斗米十钱。至南 宋,农政不修,水利不举,三吴之田,日渐隳坏,则石米一贯矣。以此推之,兴 水利则如此,不兴水禾则如彼。

郦道元曰:“东南地卑,万流所凑,而常熟之地,在三吴尤为卑下。”何也? 上流则太湖东泄之水,由吴江经郡城,合元和塘诸流,会于常熟;下流则太湖北 泄之水,由无锡而东,合宛山、鹅湖、华荡诸流,亦会于常熟。在汉、唐时,本 有三十二浦以泄诸水,旱则资潮汐以灌田,涝则分诸浦以入海,田常丰熟,而民 力有余,故谓之“常熟”。每年赋税,甲于三吴。今则不然,白茅、七鸦诸浦已 废矣,而独留福山港一线之道,亦淤塞仅通舟楫,欲其常熟得乎!此所谓知其末, 不知其本矣。

国家修治黄河,费无所惜,修治运河,费无所惜者,为转漕故也。漕从何来乎?江、浙之赋为重也。江、浙之赋何忧乎?曰水利之道不兴也。

许光凝曰:“开一江,有一江之利,浚一浦,有一浦之利。考之前古,有置 闸之启闭,有围田之厉禁,有浚川之舟楫,有水课之殿最,所以为三吴之利者甚 备,济旱如救焚,防潦如拯溺。故曰欲享其利,不得不除其害也。

水害

王政所重,莫先民食,而食出于农,农资于水。水得其用,可以挽凶而为丰, 化瘠以为沃,利莫大焉。水不得其用,可以反丰而致凶,化沃以为瘠,害莫甚焉。 三吴水利,固在太湖,三吴水患,亦在太湖,所谓有大利必有大害也。昔钱 公辅守金陵,常究五堰之利,而不知五堰以东之害,所谓知其利不知其害也。又 谓三江通,则三吴均晕其利,三江不通,则三吴均受其害。今地方县令,但知奉 檄追征,痛恨小民之逋负,而不知漳负之所由。大吏监司,但知谨守前规,痛惜 东南之凋弊,而不知凋弊之所至。

禾生于水,溺之则死,禾资于水,养之则熟。三吴之间,低田多而高田少,故水平则为利,水溢则为害。

古人治水之道,必观其源,溯其委,上筑五堰以节其流,而使发源之水西出 于芜湖;下疏三江以杀其势,而使诸渎之水东入于沧海。后世五堰既开,则来者 愈迅,湖堤既障,则去者复缓。由是三江之水,上不受湖流之冲,而下有潮沙之 涌,其不为三吴之害者几稀矣。

或谓自海塘南障,三江北折,而太湖之尾闾已失其势矣。或又谓太湖泄水第 一要处全在吴江之长桥,自宋时筑堤驾桥,元时又易以石,虽留堰洞以泄水势, 而咽喉已塞,积于渐高,使上流阻遏,下流散缓,而吴淞日坏者,石堤之害也。 昔人论吴江东通青龙江,由青龙入海之处,因监司相视,恐走漏商税,遂塞 此江。夫商税利国无几,而湮塞湍流,其害莫大。

农人之利于湖也,始则张捕鱼虾,决破堤岸,而取鱼虾之利。继则遍放茭芦, 以引沙土,而享茭芦之利。既而沙土渐积,乃挑筑成田,而享稼穑之利。既而衣 食丰足,造为房屋,而享安居之利。既而筑土为坟,植以松楸,而享风水之利。 湖之淤塞,浦之不通,皆由于此。一旦治水,而欲正本清源,复其故道,怨者必 多,未为民便也。或曰:“兴举水利,正所以便民也。譬诸恶人不惩治,病者无 医药,恐岁月寝久,日渐填塞,使水无所泄,旱无所溉,农民艰困,赋税无由, 为三吴之大害,当何如耶?”余则曰:“方将兴利以惠民,何忍扰民以增害。然 单锷有言:‘上流峻急,则下水泥沙自然啮去。’今能以太湖之水,通泄三江之 口不淤,则向之豪民占而为田、为屋、为坟墓者,可十坍其五六。此不待惩而自 治,不待医而自药矣。”

三吴之民,但知水旱之为害,而不知人事之不修。遂谓湖之浅深,江之通塞, 无关紧要,而一经水旱,事穷势迫,抢地呼天而莫之应,是谁之过欤?今太湖、 百渎、七十二冉凿蚊灰樱枝河枝港半成茭芦矣,白茅、刘河、七浦皆为平陆矣。 吴淞虽开,水流不畅,以浩渺无涯之水,决他何处去耶?呜呼!旱年则水无自蓄, 水年则水无自泄,三吴水旱之忧,恐自此始矣。

水之为利甚广,而害亦甚广。盖治之则为利,不治则为害也。所谓害者,害 民田也。民田一害,则民食何由而生?赋税何由而出?饿死者有之,鬻儿女者有 之,迫而为盗贼者有之。至如去年之水,田禾既湮没矣,民舍亦漂流矣,而城郭 之坍塌,坟墓之冲决,桑麻之枯萎,花豆之不登,至于流离载道,民不聊生,反 劳圣躬之筹画,不惜数十万帑藏,以加惠元元,水之为害至于此耶。故曰治之则 为利,不治则为害。

建闸

范文正公曰:“三吴水利,修围、浚河、置闸,三者缺一不可。”余以为三 江既浚,建闸为急。何也?盖水利之盈虚,全在乎节宣。今诸江入海之处,冈身 既高,而又有潮汐往来,一日夜凡两至。前人谓两潮积淤,厚如一钱,则一年已 厚一二尺矣,十年而一二丈矣。故沿海通潮港浦,历代设官置闸,使江无淤淀, 湖无泛溢,前人咸谓便利。惟元至顺中有废闸之议。闸者,押也,视水之盈缩所 以押之以节宣也。潮来则闭闸以澄江,潮去则开闸以泄水。其潮汐不及之水,又 筑堤岸而穿为斗门,蓄泄启闭法亦如之,安有不便乎。

古人治闸,自嘉兴,松江而东至于海,遵海而北至于扬子,沿江而西至于润 州。一江一浦,大者闸,小者堰,所以外控海潮,而内防旱潦也。今惟于初开之 时,务深而不务阔,且有石闸以卫之。既开之后,务通而不务塞,再设撩浅以导 之,然后可图永利。

或谓设闸之道有数善焉,如平时潮来则扃之,以御其泥沙,潮去则开之,以 刷其淤积。若岁旱则闭而不启,以蓄其流,以资灌溉。岁涝则启而不闭,以导其 水,以免停泓。且沿江设险,私贩难以度越,因闸设官,盗贼易于敛迹。严启闭 之规,添疏导之卒,庶几乎可也。

前人常议及潮汐易淤海口,于治河时开至尽头处,留一坝不开,以断海口, 既无退潮留泥之患,又省防盐防盗之虞。若逢水灾汹涌,请牌开坝,举锸如云, 半日可通,水泄复塞。此亦一法也。

围田

古人治低田之法,必先治塘浦,即取塘浦之土以为堤岸。塘浦既深,则水流 易畅,堤岸既高,则低田不湮,虽大水之年,水流激湍无虞矣。若但知治水,而 不知治田,则所开之地,不过积土于两岸之侧,一经霖雨荡涤,复入塘浦,不二 三年,淤塞如旧,全功皆弃。今徒阳运河可鉴也。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首页 书架 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