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呀——”吴倩茵举着镊子托着下巴,鲜红豆蔻倒映在镊子上闪闪发光:“嗯,当不了医生当个护士也不错,来,把手伸过来。”
她越兴致勃勃她越感不妙,紫药水半瓶倒下去,渍得凤徵头皮发炸,差点忍不住夺手而逃。
伤口周围被洗得发白,偏偏卫大少奶奶还无辜地问“你痛么?”,凤徵竭力按捺争先恐后的鸡皮疙瘩:“……请……请快点……”
“喂,你是第一个这么乖被我上药的人呢——”话未说完,窗外轻轻一声咳嗽:“大少奶奶在吗?”
“哦,是老陶,进来。”
一个年约四十的身量不高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半躬着身:“大少奶奶好。”
“坐。怎么有空来丁香了,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老陶向凤徵看看,很快收回目光:“前屋荣总裁的三姨太太问我点事,想着顺便过来看看大少爷大少奶奶在不在,问声好。”
“三姨太是问她的金条涨了没有吧?这节儿黄金买卖不错,刚才她还跟我说,前儿仅过了一夜,她就净赚了九千块。”
“是,托大少奶奶福,还行。”
“托我什么福?还不是你眼光犀利手段好,说起来,这阵子黄金真这么热么,我也想上手了。”
“早些入的话,赚得更多。”
“那么现在也不算晚?”
老陶顿了顿:“如果大少奶奶想入手,我尽力而为。”
“好,你等着。”吴倩茵放下手边活儿,掀起那绿色帘子进去,回头拎了个小红皮箱出来,打开皮箱,取出三个支票本子,挑了其中一个,同时拿出自来水笔以及印泥盒图章盒,看样子是要当场开支票。
凤徵一见,起身避嫌:“大少奶奶,我先出去。”
吴倩茵倒也不反对:“行,只是你的手——”
凤徵忙将被包成小萝卜似的手指举着:“好了好了,不再流血了!”
吴倩茵噗嗤一笑:“去吧。”
凤徵出门,这才敢长吁口气,一侧首发现在门口待命的佣人正朝她笑。
有点儿吓人。她挤了个笑回去,心想还是离远点儿吧,遂沿着门廊,想观观这洋房的全貌。
金陵的夏天,总是酷热烦闷。然而丁香别墅几乎全为绿荫所笼盖,所植大部分均是异常高大的丁香树,正值开花季节,枝头开满了垂垂累累的白色丁香花。
凤徵拐过转角,发现三间屋子只是正面,侧面还有门窗,忽然吱呀一声,有人开门出来,接着一个声音道:“彦人,你等等!”
凤徵赶忙退回转角。
“白局,这事不必再说。”
“这是总座的意思。”
“总座的意思怎么了,我出差广州不到一个礼拜,他怎么就能向几大银行借款四千万?”
“你嫌多?总座的意思,是还嫌不够呢。现在北方蠢蠢欲动,形势不好,为了军备,你必须再拨两千万。”
“这就是白局找我的原因?”卫彦人冷道:“别说两千万,两万都没有。”
“彦人!”
“白局,你不是不知道,现在每月的政府赤字都超过一千万,已经捉襟见肘。我作为,我能怎么办,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可以再发行公债?”
“自我上台之日始,我就发誓,再不为这无休无止的军备加重民众负担。”
“怎么是加重负担!限制军费,没有武器,供养不起士兵,谁来保卫民众安全?安全都没有保障,民众想要负担都不可得!”
“这是借口。国库已经负担不起,如果还这样拼命增加军费下去,我这财部部长没法干了!”
“那——棉麦借款呢?”
“还没到手,不过我已经向美国人保证用作商业信贷,不作政治目的。”
“彦人,这个说归说,做归做——”
“不行,要筹你自己去筹。中国经济如果真的想发展,不能再由政府胡乱搅合,否则将一团乱麻无法收拾。”
白局静了两分钟,两分钟之后他缓缓道:“彦人,我说这么多,你该明白,不单单只是为总座传话。”
“我知道。”卫彦人这时也顿了顿,放缓语调:“他让你来试探我。”
“当了官,很多事就身不由己。我明白你的理想,人年轻的时候谁没有过理想?家国天下,救国救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跟你一样。”
“白叔,”卫彦人的称呼变了,他们原本就是熟人,白局的话大概哪里触动了他,语气不再公事公办:“……你理解就好。”
“但久了你就知道了,什么叫理想,就因为现实跟它是相悖的。看过《聊斋志异》吗?”
“当然。”
“有个大罗刹国,里面的人,以丑为美,颠倒是非,执戟郎对马骥说,不当小丑,怎么做官?于是马骥只好画黑了脸面,带上小丑面具,才能被举荐给国王。”
“不当小丑,怎么做官……”
“不错,然而即使这样,大小官员们仍在背后叽叽喳喳,说他丑陋的面具是伪装,是画上去的,他无法加入丑陋团伙,就算想保留一分清醒都不行。”
“……”
“看起来不过是个寓言,却是个醒世寓言。”白局意味深长:“你本领大,目前来说,总座对你还是满意的,你想想,如果你拒绝了两千万,你的最高经济委员会能否顺利进行下去,你还要不要他的支持?”
良久,卫彦人深吸口气:“然而我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是为了他的党国。”
“是,可是做决定的不是我们,对吗?”
丁香满头,那是最初的纯真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