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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徵觉得妹妹真是聒噪,从前就算了,现在尤为突显。

晚饭没烙饼,凤徵将带回来的饭疙疤在搪瓷缸子里用水煮了,搅动搅动,尝尝,因为本身是烧糊了的锅巴,所以带些苦味,但囫囵吞下去也是可以当一顿的了,最主要的是,比较适合病人。

刘景和在下午喂水之后终于醒来,不过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凤徵用给他喝水的那个茶杯当碗,挑了上面清一些的米汤及不那么焦的米斟了大半碗,来到“四不像”前。

龙徵坐在帐口,一会儿看看里面的老友一会儿张张灶前的凤徵,见她过来,连忙正襟危坐。

“靖少去吃吧,”凤徵说:“靖小姐呢?”

“别管她,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刘大少醒着吗?”

“又睡过去了。”

“我把他叫醒吃点稀饭。”

龙徵点头,早闻着一股米糊味,想问她从哪弄来的,然而下午自己和燕徵失败的偷食还历历在目,有点不好意思开口,瞅她一入帐,即飞快的跑到灶前,看看还有另一只茶杯,也顾不得找勺子一勺一勺舀了,直接握着缸耳咕噜咕噜倒入杯里,对着炉灶就吃起来。

“刘大少,刘大少?”

刘景和缓缓张开眼。他的两颧通红,脸腮严重瘦削下去,越发拱出那两团红来,蓦一张眼,似乎眼珠子也是红的。

他盯了她老一会儿才认出她,但眼神并不灵活,也没出声。凤徵俯身,在他额头探了下。

“还是很烫。你等等。”

她将茶盅放到一边,找出餐巾布,到江边润湿了,拧干,回来,折成方块敷在他额头上。

他一动不动,看着她做这些。

“有力气起来吗,”凤徵问,端起茶盅:“吃点儿稀饭。”

“……水。”他哑着嗓子答。

“哦,好。”

凤徵便折身出去,钢壶里还有一点水,可是没有茶杯了,她想想,将水倒在小钢盖里,端进来。

“喝吧。”

刘景和垂眼看了下面前不伦不类的“茶杯”,伸出沉重的双臂撑起身体略略向上起了些,就要空出手来接的时候,因为后面没什么支撑,剩下的胳膊支不住整个身体的重量,叭一下!倒了回去。

“我来我来!你还没好呢。”

凤徵连忙去扶,手伸到一半猛然察觉自己跟他并不熟,未免姿势暧昧了些。想一想,将盖子送到他唇下,“你抬头试试。”

两人配合着,过程中并不太顺利,水流了一些到刘景和脖子里,不过总体还算成功。

清润的感觉流入喉咙,让人舒服许多,病人问:“只有你吗?”

他显然也不习惯她来照顾。

“靖少吃饭去了,我替他。来,你也吃点吧。”

“不用。”

“不过一点稀饭,有点儿汤水,你看,分量不多。”凤徵举起杯子。

本来应该当盖子的当了杯子,本来应该当杯子的当了碗。刘景和撇开眼:“我们到底在什么鬼地方,还没有人来接我们吗?”

个个都是大少爷。凤徵道:“也许马上就有人来接我们了。你先吃——”

“我说了不要!”

他一抻手,胡乱的打到了凤徵,啪啦,杯子掉下去,稀饭洒在芦苇上,地上,溅到她身上。

“我吃好了,给你跟嬢嬢留了——”龙徵进来,看到这幕,愣住。

刘景和翻了个身,背对他们俩。

发现头上餐巾滑了下来,他干脆地随手往后一扔,餐巾落地。

凤徵低头,龙徵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觉得老友过分了:“喂刘景和,你知不知道你有的躺,有的吃,全是——”

“靖少。”凤徵弯腰捡起餐巾和茶杯,过来拉住他手臂,使个眼色,两人一起出帐。

“——你,你没事吧?”龙徵看看她被打湿一块黏糊糊的衣服,笨拙地生平头一次安慰人;“你别介意,刘景和就是那个性——”

“他是病人,我不会跟他置气。”凤徵抬眸,眼睛弯弯:“没事了,我去收拾一下。”

她边用餐巾揩着衣角边往灶那边走去,龙徵看着她,她将手里的和他吃剩下的杯子洗了,自己吃了两口,没有吃完,接着烧一壶水,燕徵出现了,两人交谈了几句,凤徵盛一杯子稀饭递过去,燕徵勉勉强强接了,凤徵又递给她一把勺子,燕徵舀了两舀,很快吃光。

掌勺的看看锅里,再给她打上一杯,龙徵心道自己并没有留多少,她都给了燕徵,自身就吃那么两口?

燕徵噔噔噔过来,气呼呼地:“哥,那么一缸子,她自己不知吃了多少,就给我吃两小杯!”

“……”

“明明还剩了点,我问她是不是留着自己开小灶呢,她说是给刘景和留的,哼,谁信!”

“……”

天渐渐黑了,黑得看不见一切,燕徵躲进了帐子里,美名其曰看顾病人。

呼呼的风声,瑟瑟的芦叶声,澎澎的江浪声,以前曾特意追求过这种趣味,现在却全不是同样心境。

龙徵掀开帐子出来,头上微茫的星光,夜间下了雾,空气凉薄,寒气钻入毛孔,不由打个冷噤。

燕徵抱怨帐篷隙间总有冷风飕飕地进来,但其实连她也知道,这比昨晚什么都没有遮挡强上百倍。

那个搭帐篷的人呢?

他眺望一圈,看见橡皮艇上坐了一个人。

他走过去。

她眺望着江面。

他在橡皮艇边停下,顿了一顿,水声拍岸,哗啦哗啦。

“靖少来得正好,”她开口,递过来两叠折好的白布:“这个拿去晚上盖一盖吧。”

被她当成包袱皮、日间洗净又晒干的的两方桌布。

风吹得手脚有些木,从没想过桌布能当被盖的龙徵略显僵硬的接过:“你呢?”

“我这还有一床,”凤徵扯一扯嘴,露出微笑:“今晚就在这艇上凑合一晚上。”

“不行,”他断然道,“风太大。”

“我们受苦惯了的,哪里一点风霜都不能抵抗?我也不会真正睡着。”

“呃?”

“我要等鹤徵。”

从头到尾,她没有看他,最后五个字异常坚定。

龙徵望着她的侧脸,那抿起的唇角,突然觉得很像一个人。

具体是谁却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意识告诉他应该是很熟悉的人。

他们都比她年龄大,可今天一天的表现,明明白白显示他们才是被照顾的。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唯有同望江面。

江月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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