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一看,“宋凌?”
“是我。”
“你们吴营呢?”话问出口,心里知道只怕是凶多吉少。
果然,宋凌低头:“营长为保卫溯水楼牺牲了,我被派出去给师长汇报,结果没等返回就收到营长成仁的消息……”
周泰叹息。
担架抬着来到一座厂房前,烟雾丛中,有工兵在铺着工事,有输送兵在送子弹,还有不少像他这样躺在担架上的,由一伙普通百姓照顾着,其中最繁忙被喊着“大夫”来回穿梭的是一位女性,他看出来,正是那夜被叫做“秀城”的那个。
“秀城姐!”果然凤徵喊了。
秀城抬起头,朝这边点了点,俯下身朝伤员说了句什么,然后很快走了过来,利索的打量周泰一圈:“需要包扎,抬那边去吧。”
“嗯。”
“等等!”周泰叫:“我要先见见你们六少。”
他对他们这伙人印象深刻,从他们之间的称呼,他听出六少应该姓卫,可事后打听,明明这个人大家都说他叫“贾六”。
关白的态度,几名女扮男装的姑娘,众人说话口吻……无一不耐人琢磨,只不过因为战事吃紧,他再抽不出多余时间调查下去。
“你的伤能忍住吗?”凤徵倒没有多余的话。
他点头。于是凤徵便让两名弟兄抬着他往里走,才到门口,听到一个大嗓门吼:“真是乱了套了,恁的职衔是什么?不过区区一个副队长,见着俺还得行礼,现在居然敢对俺呼来喝去!”
这腔调熟悉得很,把“你”叫做“恁”,周泰望去,正是老相识——机枪连连长申敏行。
想不到他也到这里来了。
申敏行是山东人,典型的粗豪大汉,大家常笑说他不愧是机枪连的连长,说话跟机枪发射差不多,容不得人插嘴半句。
“咋的呢,说话!”
军服的青年中断了和身旁坐在椅子上正用半部电台调试通讯的少年的谈话,先是看了申敏行一眼,而后道:“不敢。”
“晓得就好!恁见过世面没有,现在特么多人,不说一个营,一个连,一个排,只怕连个队,恁都带得够呛!”
他一只手把在枪杆子上,一只手拍得桌子震响,正仔细捕捉波长的少年淡淡瞥他一眼。
大汉被他看得一愣,嚷:“瞟什么,恁身板,弱鸡仔似的。”
少年懒得理他。
青年道:“我不是要指挥申连长什么,不过既然现在大家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申连长手上有人,正好支援到东面去,防止敌人绕过寺庙,抄到后面逆袭。”
“俺只是一时被阻在这里,还要回师部跟师座报告的。”
“如果我们不幸,想必申连长也独木难支。”
“这……”大汉噎了一下:“俺信不过恁们这些小娃娃!”
“我是没有指挥过一个排,一个连,一个营——”
每吐一个字,大汉的眉毛就扬一分,一副“看吧”的表情,然而青年不疾不徐道:“真正的战斗,我只指挥过团级以上。”
什么?!
房里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停住了手头动作,连周泰都觉得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大汉的嘴里可以塞进一个鸭蛋,足足半分钟后才哈哈大笑起来:“大家伙听听,恁小子一张纸画个鼻子——好大的脸面!团级以上,还师级呢,恁是司令还是大帅呀,笑死俺了!”
但没有人笑。
青年道:“战地从权,如果你要走,我不阻止;如果你不走,限一个小时内,赶到东面和已经在挖掩护线的工兵队长汇合,进入指定地点。若是办不到,我们可以救你们一次,但不会再白白浪费子弹人员救你们第二次,我不会再对你稍存客气。你好好想一想,然后答复我。”
大汉干巴巴的笑声停止。
房里的人看着他。
众目睽睽之下他觉得自己气势输掉,勃然大怒:“恁个狗娃子——”
他大声吆喝着,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铁塔般的身躯前倾,眉毛高举成一条直线,高高扬起拳头,很吓人。
“申连!”
“贾队!”
拳头带着风声在离青年高挺的鼻子前一厘米停住,并非因为大家的惊呼,而是发现再怎么用力,也不能前进分毫。
手腕被两根手指牢牢夹住。
申敏行不信,使出吃奶的劲,就是纹丝不动。
青年脸上没有表情的:“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次。”
把他气得要死。
“走!”甩手,他朝门外自己的士兵吼。
“慢走不送。”
“恁!”大汉兀地转身,恨不得生饮此人血口嚼此人肉。
“但你要记住你对他们的责任。”
“啥?”
“他们的性命,掌握在你手里。”
“俺草你个——”
青年的眼睛仿佛可以看透人心。
他住了嘴。
握住机枪的手松了紧,紧了松。
良久,往地上狠狠一拄:“奶奶个熊!说吧,那座啥子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