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军需官不止一位,但军需处上上下下,女的没几个,大家把所有人资料都研究到了祖宗八代,再加上职位能称上“官”、平日里少帅所表现的,也只有那么一人。
但他的军需官从不承认。传到金陵来,大家偶尔当笑话讲,说当年刘大少追什么女的追不到,如今人在眼前却一直踢铁板。然而此际一忖,冯子安暗道,大概刘大少真的是把这位放在心上宠着的,养得太单纯了。
“我就直说吧,其实这笔款子,你完全可以提议分作五股,章次长和卫次长各两股,余下一股你自己留着,一下八万到腰包,世上还有比这来得更快的钱?”
他朝凤徵眨眨眼,凤徵明白了,这八万里少不了他的“介绍费”。
“可是我人言轻微——”
“怎么能这样说,钱是财部发,收是你亲自去收,支票先要到你手里,这就是筹码。”
凤徵点点头。
到了次日,打电报回去,果然那边发出一个官电来,说是民众怎样凄苦,舆论怎样影响,造成的损失有多大;又找了报纸喧嚷一阵,接二连三的发好几个,卫总长又去了上海出差,于是在章次长的代理下,款项拨下来了。
陶卫东头一刻签发了部里的支票,下一刻就把其他人等都清了下去,笑对凤徵道:“师代表再开张支票吧。”
凤徵将支票小心夹好,放进口袋,从座位上起身。
从这刻起,她的气势变了。
不再是那个任他们拿捏的请款的团子,搓圆捏扁。
“师代表?”
老陶隐隐觉得不对劲。
凤徵嘴角勾起一抹笑,“对不住,陶处长,少帅来了电报,说阁议既已拨付四十五万,只收不到五万,未免太吃亏,宁可把款子退回,那四十五万的收据,却是不能开。敝人不能做主,请处长想个法子。”
老陶愕了下,然后心中暗笑,收条在我手里,我怕什么。道:“这话有欠考虑,事情是你接洽的,收条是你自己开的,你既开了收据,我们就当是贵处的收据一般。至于贵处认可不认可,那是代表你负责,我们是不管的。”
凤徵叹口气:“这个我何尝不知道。但只是我自己写的东西,没有我们军里的批印、或者少帅的大名,终究不能算公文。”
“你既叫代表,就代表了你们少帅,怎么,难道你想独吞?”
“不敢,这笔款是赈济款,我吞什么,也不会吞了给百姓的救命钱。”
“谅你也没这个胆!”
凤徵维持着微笑:“如果贵处以为收条在手,认定了代表我们军,那么我们少帅说了,他可就要把我抛在一边,将部里要他捏造灾情的话据实宣布出来。敝人个人牺牲不足惜,然而贵部上下勾结舞弊,侵吞国币的大罪,恐不止于章次长一人吧?”
陶卫东倒抽一口冷气,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女子,万万没料到,居然是披着羊皮的狼!
他努力镇定下来,思索一番,眯起眼睛:“说来说去,是刘大少要自己吞了这笔款了?同时得罪财交两部,他想过后果没有!”
“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眼见冬天将近,将要冻死多少人,贵部在忍心一抽而四十万的时候,想过他们没有?”
陶卫东哼一声:“我们不抽,到了地方,就能保证层层下去不盘剥?最后能真正到那些人手里的,亦没几个钱。”
“我可以保证。”
“——你?”
“我是军需官,我会监督,我来保证。”
陶卫东显然不信,回转到款子上来,一力想挽回:“刘大少真要这样闹,只怕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于名声有碍,电报可是他真真切切自江西发来的,他怎么赖?”
“他只要说我与贵处沟通一气,盗名发电,他不过一个失检之罪而已。”
“呵,你可真为你主子考虑。”
“而况如今刘氏的处境,陶处长是知道的,刘大帅三年前自编遣会议后,回到宣城闭门不出,修身养性。想来中央不会想惊动他,为这一点点事找他儿子的麻烦吧?”
陶卫东瞠目,原本以为十分好打发的一个代表,居然摇身一变十分棘手!他只有道:“你说的也对,让我见了我们次长再看罢。”
章家骏彼时正在修脚,横躺在沙发上,听了陶卫东这一出转折,嗤笑:“这个人还想敲我们的竹杠?理他呢!”
他尚不知口中师代表是女的,又教训道:“老陶你也算见过世面了,怎么会被这些话恐吓住。他代表赣北,签字就有效,就算他否认上回告急电报,说什么与我们勾通捏造,又有什么凭据?”
“就是有!”老陶后悔不迭,“上次跟她说了这个主意,一时大意替她拟了,偏偏原稿没要回来,后来来的急电,和稿子一模一样!”
“什么?!”章家骏一下坐起,修脚的唉哟一声,被踢到一边。
“我见她一女的——”
“什么?!”
“哪里想得到她居然来这么一手。”
“老陶喲老陶,你也中了美人计!”章家骏拍腿:“敢情人家早有预谋!”
“是呀,亲笔字据,怎么赖得了。”
“好好好,一世的精明,这回在阴沟里翻了船——”他面色一沉,“不如……”
老陶阻道:“还是先想想办法看能否把电底拿回吧,只要证据销毁,再慢慢同人算账不迟。”
“你去找卫碧城问问,这笔钱中也有他的一份,煮熟的鸭子飞了,看他怎么说?”
卫碧城得了消息,不心疼他的十万块,反倒笑得肚子疼。
“哎唷这个代表太有意思了,从他章家骏坐了那个位子,成天里仗着大堂哥的势狐假虎威,也不想想自己到底多少本事,这下栽跟斗了吧!”
立在下面的冯子安初听凤徵这一手的时候也措手不及,再一回想是一头冷汗,自己想拿人当枪使结果反被人当枪使了!就是嘛,想当年那个师凤徵多么彪悍,女扮男装上圣约翰不说,还赤手空拳打翻一大竿子人……怎么能以为她变回女装就是小白兔呢?
幸好幸好……
他的八万块是不敢想了,并祈求这事儿师凤徵没跟师鹤徵说,不然她那弟弟知道,或许往深里一想,有什么猜不到?
这俩姐弟哟……
他眼睛一转,计上心来,自己不动,不如唆卫碧城出面——?
“师代表确实有手段,先示人以弱让我们完全丧失警惕心,再反戈一击,很漂亮。”他顺着卫碧城的意思说一两句,继而转折:“但次长就让她这样将钱拿到手了?这可是原来十五万的整整三倍。”
“哦,你有什么意见?”卫碧城抬起眼皮,懒懒打个哈欠。
“不不,属下没意见。”他赶紧否认。
卫碧城斜睨他一眼,“先让章家骏咬着去吧,他想让我出头?哼,我还不至于像你们这样笨,被人耍得团团转!”
冯子安脸一红。
“嘿嘿,还有他擅自批这四十五万,等大堂哥从上海回来,有他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