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梁奎本思着怎么今儿个阵仗这么大,楚老九也就罢了,三爷?唐君霈唐三爷???
莫不天要下红雨了吧!
“你们三爷说就这儿的高尔夫球场不错,宽敞,秋高气爽的,难得三爷开金口,我不能驳了三爷的面子不是?”
“五爷抬举。”身形高大的男人自第二辆车下车,哈哈笑着接口:“说起来,霍老爷子过后,咱们兄弟好久没聚了,人道‘青叶红花白莲藕,鼎立江湖不分家’,何况咱们本来就是一家呢!”
“是呀,难得在我那里碰见,”一个颊边长了颗痦子的瘦子从第三辆车上出现,“有什么解不了的仇,生出那么些不必要的误会——”
五爷凉凉的觑他一眼,楚老九消声。
“前阵子承了三爷的情,说来说去,我也正要向三爷道谢的。”转脸过去对唐君霈时五爷又是含笑了:“得以亲随四少面见老头子,想必大家都知道。”
他说的是两个月前北方买了十多个叙利亚籍的凶手、化妆成印度阿三行刺总座之事。彼时正逢卫四腿上旧疾复发,赴美国疗养,白纵得到消息时迟了一步,倒是唐君霈侦知,却来不及,即刻电话通知了当时巧在不远的霍听莺,两人联手,在一条街外险险截下这一批料想不到的外籍杀手,立了大功。
而这件功劳,唐君霈事后让出大半。
楚老九一脸欣羡:“能在老头子面前露脸,可不就套了交情了。”
唐君霈十分谦虚地道:“我不过偶然得的消息。那北方也真大胆,多年来刺客不断,差点就让他们得了手。”
偶然?霍五爷心内暗哼,口中道:“北边那个姓隋的,是个人物,可惜神秘得很——”
转眸,“不过,再怎么神秘,我看也神秘不过我们‘少君’,是吧?”
梁奎跟在主子身边多年,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道:“是啊唐爷,论说我也在帮中有些年头了,竟是只远远地见过少君两三次,还都是葬礼上瞅的,一次也没瞅清楚过呢!”
唐君霈知道他说的哪两次,无非是郑老的葬礼,以及霍寰宇的。他笑:“少君是大家的少君,你要见,禀报就是了,又有何难?”
梁奎不防他回得这么轻松,噎住:“是、是吗?”
“这么说,少君想见就能见?”霍听莺夺过主控权,将唐君霈一军。
“哦,五爷要见?”唐君霈不置可否。
两人对视,半晌,霍听莺缓缓而笑:“只怕,我求见是一回事,少君见与不见,就是另一回事了吧。”
不知怎么,周围人都松一口气。
刚才两人间的气氛,实在有种话不投机半句多、分分钟就要拔枪把对方射成马蜂窝的节奏。
没看见不少人已经不自觉地把手放到腰侧微微凸起的位置了吗!
“哎呀,今儿个说好打球,不谈其他,走,走,打球去!”楚老九和稀泥,作驱赶状。
“慢。”却是霍听莺旁的枣核脸开口。
“褚老八,你——”
枣核脸朝唐君霈拱拱手:“我们见不到少君,三爷却是见得到的,有件事想请教,近日洪门的万老爷子薨了,少君有想法没有?”
“哦?”唐君霈就手敲一敲烟杆,一副静待聆听的模样。
枣核脸清清喉咙:“‘青帮一条线,洪门一大片’——当初郑老仙逝,按咱们的帮规,少君掌舵,大家都认了;洪门不同,里里外外千头万绪,正是他们内讧争权的时机,少君要是不闻不问,可就有人等着要搞一下了。”
“有人等着——”唐君霈嚼嚼这四个字。
“行了老八,”霍听莺道:“少君是谁,人家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想必自有盘算,你小心,被人说手伸太长了。”
“哪里哪里,”唐君霈阻拦道:“八爷就照实说罢。”
“我门下一个门生报给我说,最近有个什么一贯道,从以前的罗教分出来的,这几年越搞越大,已经盘起地盘来了。”
“罗教?”唐君霈点点头,“我晓得,又叫罗祖教的,自称佛教禅宗的一支,弄什么‘龙经’《五部六册》。”
“正是,我那门生交了份子入道会,混进去看了看,如今的孩巴伢子家!懂什么势道,拉管马子乱打槽、划根洋火乱烧房,简直和尚打伞——无法无天!总的说罢,咱们老帮老会的再不拿出点儿尺寸来,恐怕就要叫这些办家家酒的孩子们给请进祠堂里去了。”
“那么是要闹个事啰?”唐君霈忽尔笑了,撇脸对楚老九道:“人家要‘扬名立万’来了。”
楚老九道:“既找的是洪门的碴儿,我们看热闹就是。”
“没出息的东西!”枣核脸唾:“你越活越回去,成天数着你那点生意!要是人家某天也跑到我们门前来‘搞一下’呢?”
“他敢!”楚老九脸色挣红,被霍听莺扬手止住,道:“三爷以为如何?”
“我倒是听得糊涂,想请教八爷,照你的意思,一方面我们是该浑水摸鱼敲敲洪门的边鼓呢,还是该笼络他们一起打压那些新兴帮派的窜起?”
褚老八不怀好意:“正想听少君的定夺。”
唐君霈眼睛一眯:“八爷真想听少君的定夺,就先该让你底下‘黄金李’之首的黄大队长好好看看报纸,八爷的徒子徒孙多,长进,报上都称他们为黄门了!”
他“长进”两字咬得重,谁都听出来是讽语,褚老八脸皮拉下来:“侦缉队维持地方安宁,自然不讨好,得罪人,报上说的那些,未免有夸大之嫌,三爷也信?”
“老九,前头在你家看报纸,念的那桩寡妇案子,说得什么来着?”
“这、这——”
“哦,说是一个李氏寡妇,与孤儿倚赖亡夫的小档口度日,寡妇长得美艳,侦缉队的某个分队长垂涎良久,奈不得手,转而敲诈,接二连三之下,寡妇无钱支付,写下高利贷欠条,利加利,利滚利,在还贷期限前夜,寡妇先是毒死孤儿,而后悬梁自尽。”唐君霈顿一顿,“倒是个贞节烈妇。不过,一门两命的惨案,丝毫不能激发该队长的天良,反而以欠条为据,驱逐前来闹事的亲族,霸占档口,怪道人说侦缉队油水厚,薪一百,利一万……我都想请人介绍进去谋个职了,不知黄大队长赏不赏这口饭吃,唔?”
“嗐,嗐,三爷说得!”梁奎陪笑:“莫要折煞老黄了!”
“不过现在我手下真有人托我找路子进侦缉队的,”楚老九道:“的确红火,甚至说出现了专门的‘介绍人’,带人跑路子、打点茶水,凡送进去一个就收多少钱,啧啧,不便宜,足以使一般中户人家倾家荡产了。”
“九爷!”梁奎跺脚。
“怎么,”楚老九眼一横:“说还说不得?我那手下为什么想进去,还不是看你们威风!百年老店‘仁和堂’的老板被吊死在店门口就是你们干的吧,虽然你们后来把尸体沉入码头想毁尸灭迹,可哪里能瞒过我!”
“他的店生意好,也许是别的红眼结的仇家——”
霍听莺一声咳,阻止了梁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
大力为唐君霈点燃烟杆,唐君霈缓缓吐出个烟圈:“八爷,不是我说,咱们青帮最先因什么而成立,你还记不记得?你说报纸上报得夸张,那我跟你说桩近的,就是大力,他有个表舅,从前逃到南洋,赚了点钱,带着儿子回来了,想看有没有什么生意做。金陵纸醉金迷,儿子被一个舞小姐迷住,钱花光后被大班嫌弃,勾结侦缉队员,先是敲诈三千元,接着诬他为烟土私贩,要不是找到大力,不但钱财全部花光,可能还要吃牢饭!吓得两父子赶紧回南洋,临行前他表舅说:被抓起来的那晚,想想多年积蓄一夜而光,投诉无门,儿子头破血流,一把年纪再次回南洋充苦力,差点没撞墙!这一桩桩,一件件,报上几乎每天刊载商人破产、市民自杀的消息,把帮会规矩照搬进官场,警员不开支,队长分地盘——八爷,这不是祖师爷的训诫。”
“现如今什么年头了,还祖师爷训诫!”褚老八阴阴笑:“我看是三爷眼红了吧。”
“是啊,都是些小事,小事。”梁奎附和。
“小事?八爷口中的小事在我看来是大事,而八爷口中的大事,那个一贯道啊罗教啊,我却没兴趣同他们一般见识。”
“好了,好了,诸位,”楚老九道:“可以移步打球去成不?再听下去,我脑仁儿疼!”
大家遂皮笑肉不笑,顺了他台阶,就要经过众人时,忽地唐君霈扬声:“噢!还有——”
霍五褚八立住,梁奎应声:“三爷还有什么吩咐?”
唐君霈打量着城堡,“啊,没什么,五爷这别苑真不错。”
大家进门,霍听莺落后几步,低声对褚老八道:“唐三突然提出到这里,未必简单。你叮嘱梁奎,仔细动静,务必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给我盯严实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