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徵忽尔不敢看对面的人,被他宠着的人,一定是很容易陷进去,一定是让人羡慕,一定是像现在口里含着的雪糕一样、让人感到幸福得快要融化的吧。
可是……
大厨离去,留下满桌子精致得让人不忍下手的点心:烘焙得薄薄一片贝壳状博饼上面几颗鲜红欲滴的樱桃,以黑巧克力为壁身作成拇指大小简直如同工艺品的奶泡,各色缤纷的水果挞……
可是,她却沉默了。
“怎么了?”他问。
如果她能喜欢一个人,那么,她会把那人放在心底,就像沉在杯底的蜂蜜,香香的,甜甜的,不一定让人知道,但是,受伤的时候拿出来舔一舔,也就不那么伤心了。
而他,喜欢谁,宠谁,大概不忌讳让全天下知道,风风光光的让人艳羡膜拜的吧。
“六少爷。”有人经过,先是诧异的看满桌子点心一眼,继而看人,猛然刹住脚,和同伴说了两句,快步过来,作揖。
“老陶,”卫六笑,“说了不兴这套。”
“听说六少爷回来了,回大宅子几次没见着,老爷夫人说您搬出去了?”老陶极恭敬地,“本来早该上门,但不知地址,夫人又说您不愿人冒然打扰,某天预约了再——”这才发现凤徵,顿住:“是你?”
凤徵起身和他握手:“您好,陶处长。”
老陶看看她,又看看卫六,最终看回她:“你和——您和六少爷认识?”
得,都换上敬称了。
凤徵刚要说话,卫六道:“她是我正在追求的女朋友,不过还没追上。”
凤徵磨牙,六少,大庭广众地,您能不能别这么昭昭然,逢人就说?
卫六道:“啊,她害羞。老陶,这事儿可先别对其他人说,要是我追人没追上,很掉面子的。”
老陶表示下巴掉在地上半天找不回来,直直看着凤徵:大小姐,你早说你跟六少爷认识啊!还是这种关系!!!早说了那笔款我何苦为难你,我把你当菩萨供着还来不及!我还找了青帮……哎哟妈呀,得赶紧找表少爷!!!
他这厢心里活动大堆,那厢凤徵道:“六少,我觉得吧,我真配不上你,你看,家世、才智、金钱、能力……甚至容貌,我觉得你要真追上我了才是掉面子,我——”
“我说过,我喜欢的,就会直接去追求。让人知道有什么不好,难道要偷偷摸摸?你又不是见不得人,遮遮掩掩,你不会觉得委屈?这不是男人该做的事。”
凤徵长吁一口气,“你说得有理,但是——”
换了别人也许恨不得满城皆知,可是,她……
卫六温言:“不要顾忌嬢嬢,我既然做了决定,就一定会保护你。”
凤徵撇嘴。
“你不信。”
“不,你能这么说,我已经很高兴了。”甜言蜜语,可以用来相信,不必用来实验。
她不蠢,怎么可能真的去触犯公主,无论是时间,还是财势,他们从来不在一条等线上。
更何况,公主不是重点。
老陶在一旁却听得再一次下巴掉地,女子明显不相信,可她不知道,他们圈子里却是众人皆知,六少只要出口,一言九鼎。
季布堪比,他们圈子里对六少之诺用千金难买来形容。曾经碧城少爷就和人打赌,那人拿出一整条街的地产外加一个跑马场求碧城少爷帮一个忙,碧城少爷说你这忙我帮不上,唯有一个人可以力挽狂澜。那人问是谁,碧城少爷指点迷津,颇神秘地:六少,但是我和你打赌,他不会答应你的。
那人是江浙财阀之一,说世上没有银子办不动的事儿,碧城少爷笑,不错,银子看着谁都动心,可若卫六不答应,那就是不答应,他不是做不到,只是你这窟窿捅得太大,他不会蹚你这趟浑水儿。
果然,为了解决祸事,那人几乎倾家荡产,最后差点命都保不住,眼看等死,一个谁也料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那是他妻子一个穷困潦倒的远方亲戚,当过兵,据说颈椎受了伤,退役回来,因为脖子一歪就痛找不到活儿干,看他可怜收容了他,让他在外院干些杂活。他们既不重视,平常佣仆就敢挤兑,说他不懂大家族规矩手脚粗笨窝囊废,没少骂,他也不反驳,大概因为伤的关系,看着总缩着个肩膀,不大方,话更少得可怜。
可这次,眼看家要散了,做妻子的在家里终日以泪洗面,他无意中听得卫六的名字,那是当年的少长官。
他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他。
但好歹他们赏了他一口饭,他怀着万分之一的期望,找到卫六。
卫六当然记得。
这是帮他打第一场仗的老人。别看后来他战无不胜几近神话,可最开始,过的从来都不是好日子,战场上的苦,比军校中训练艰险万倍,那一战他差点被敌歼困,为突出重围,途中患了严重的肝脓肿病,连日高烧不退,五六天没有吃什么东西,下地都困难,偏偏形势危急,临时做了个担架,正是当时这个任班长的人把双肩磨破了,才抬着他冲出了险地。他一直惦念这事,可后来说这人出了重围就累病了,送至后方,再后来,断了联系。
……他扶起昔日部下,道:你救过我的命,我当然要还这份救命之恩。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危悬一线的命确实吊住了。
最后财阀侥幸万分片刻不敢停留的带着家人远遁海外。
老陶至今不得其解,六少爷究竟如何扭转了当时危局。
只知道六少跟老爷冲突过,跟四少彻夜通宵讨论过,大少坚决不赞同,连龙太子都风闻过来表示劝诫……但他还是做到了,当年便能做到那地步,如今的他,一诺岂止千金?
圈中暗暗流传,若能得到卫六一个保证,赛过他人万许千诺。
……
这么一想,原本要与同伴吃的饭也心不在焉了,好在简留良是个极识眼色的人,说下次再谈,两人潦草道别,老陶一径来到章公馆。
章家骏正要出去,见他形色匆匆,眉毛皱起:“老陶,这个点还有什么事,不会是大表哥又要突然开会罢?”最近为了给前线筹钱开会都开怕了。
“不是部里的事。”老陶定定神,将见到师凤徵与六少爷在一起的事说了,章家骏正伸左脚让佣人给他系皮鞋带,听得入神,仆人抬头看一看他,他才换了右脚,“我没有听错?介人追人当女朋友!人人都巴不得黏上去的卫介人!”
“是呀,看师代表似乎并未情愿——”
“简直不识抬举——”章家骏骂了句,猛又拍腿大笑:“好好,这下有好戏看了,猜猜靖家公主得知后是什么反应?”
“梁奎那边——”
“当然取消!”说到这儿章家骏擦汗:“梁奎应该还没动手吧,幸亏幸亏,赶紧去,跟他说钱我们照付,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六少爷的人!”
老陶也不多待,立马走了。
章家骏穿戴完毕,上车,一路想着这事,又开始呵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