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钤道:“好个宝官,你却不吃醋?”
宝官笑:“无论是不是三公子送,总是几位一起捧场才有的这个人情,我先代绮余谢过各位爷了。”
廖钤道:“伶牙俐齿,你们瞧他这一张嘴。”
冯子安道:“这孩子会说话,怪不得三公子舍不得他。”
靖麟徵揭开茶盖喝口茶漱口,“谁推庄?快来,不要谈天了。”
大家还是推他,他便不再客气,大家抓着筹码押起,他坐了天门,章家骏在上家,廖钤坐了下家,冯子安到对面。宝官端了一张方凳子规规矩矩挨着靖麟徵坐下,绮余傻眼了,左看看,右看看,举棋不定,廖钤揽手:“小绮儿坐我后边来。”
“喔——”
冯子安笑:“你要汽车,不如坐章兄身边,他是财部次长,钱大大的有。”
章家骏道:“你交部的也不让我们财部阔呀。”
“不不不,不比章兄阔。”
“哪里,你们连狎亭洞都使唤得动。”
他们这一通说笑,弄得绮余更加无措了,好在宝官招手叫他一起坐到三公子后边,正好这时庄家拿了一副地八吃了一个通,大家才止住笑,留心到牌上去了。
说也怪,自绮余坐过去,庄家手气就红起来,不到一个钟头,靖麟徵就赢了七八千。
章家骏看来还没摆脱霉运,常常拿蹩十,“他娘的”三个字,在口里闹个不歇;冯子安输了两千多,但他牌品是最好的,越输越镇静,嘴里衔着翡翠烟嘴子,抽完了一根烟,又抽一根,默然无言,烟灰自落;廖钤输得最少,只几百块。
中间吃了顿夜宵,等到算头儿钱,已经是半夜了,大家写了支票,纷纷告辞。
唯独庄家未走,把筹码放在桌上分了一分,划出三千八百元来头儿钱给宝官,余下的数也不数,指着对绮余道:“这是你的,拿去买一辆车罢。”
“真、真的?”绮余心脏砰砰跳。
“爷说话算话。”靖麟徵笑笑,让宝官拿来纸笔,就在牌桌上行书带草的写道:“即付来人大洋三千六百元整,某年月日麟。”
写完了,交给绮余,见他还愣着,笑道:“也许你运气好,坐过来我就红了。”
“谢谢、谢谢三公子。”绮余双手带着颤抖,低头看那字条,他学戏也认得几个字,不过龙飞凤舞里只认得清三千六百元,又没有图章,也不像个支票,脑门一热,问道:“凭这个真能拿钱?”
宝官端了热水盆过来,闻言噗哧一笑:“你呀,凭三公子的笔迹,银行里的人没不认得的,你只管领钱,他们自会打电话确认,用不着你操心。”
绮余又臊个满脸通红,想不到三公子真如此痛快给了这样一笔巨款,真不知道怎样感激才好,想做点什么,便又踌躇。宝官状似不经意看看钟:“呀,都两点了,你家里的都在等你啦,还不回去吗?再过一会儿,天也要亮了。”
靖麟徵这时已脱了外衣,躺到床上,打个哈欠:“你叫你的车子,先送他回去罢。”
绮余心里一激灵,明白了,便道:“路不多,用不着汽车,我自家儿的车子,还在檐下等着啦。”
说着又和靖麟徵行了一躬,笑道:“谢谢您了。”
宝官要送他,绮余摆摆手,指指里面:“你也累了,进去吧,我自己会得。”
两人要好,宝官便道声小心,止步门口。
夜风吹来,寒人刺骨,他打个哆嗦。
快步到二门,会客厅里留着一盏低低的小灯,一名佣人过来:“绮老板?”
“嗯,我回了,帮我叫下我的车夫。”
“他好像受了寒,烧得厉害,我们让他先回去了。”
“什么?”
佣人忙道:“您别怪他,我们也是看这么迟了,以为大爷们会乐个通宵,要不您今晚现在我们老板这儿住下罢,有现成的床铺,明儿早再走。”
绮余踱到门口,外面黑乎乎的,佣人又劝道:“您和我们老板那么好,倘有个万一回去路上也受凉了,反而不美。”
绮余想想,确实又困又冷,便点头:“麻烦你了。”
佣人应着,领回到刚才那排屋子,打开其中一间让他进去,落地灯打开,入目一张铜床,床上挂着湖水色秋罗帐子,银帐钩挂着,铺着厚厚的绒毯,上叠一床水红和一床鹅黄色的绸被,奢靡侈丽。
来不及观察其他,绮余简单洗漱上床,埋入柔软的枕头和被褥中,一下入睡。
似乎睡了很久,半梦半醒间,忽然哪里传来震动,间杂低低的喘气声,他疑惑地往墙壁那边靠靠,声音越发清晰,突然他听到了宝官一声无比舒畅的叫喊,瞬时明白了。
被热烙烫似的收回手,翻滚到床的另一头,头捂入被里,可耳朵内,那震颤的节奏声似乎反而更加明显。
他又羞又怕,带着点儿自己也不明白的兴奋,竟是听着那声音一直持续到钟打了四点,隔壁终于停了下来,他却瞪着两只乌黑大眼,赶紧出了房门。
那边绮余做贼似的天不亮就溜了,这边儿却浑不知情,一直到中午才起,又在床上闹了会儿,靖麟徵才施施然起身,宝官服侍他穿戴洗漱,随便吃了些点心,出门。
心腹闵子玉立在雪佛莱前,朝他行了一礼。
靖麟徵点点头,坐进车内,闵子玉坐到副驾驶座,返过头来:“曲副回话了,说事儿是真的。”
“证据确凿?”
“是,上次是桐油,这次是钨砂,而且这次是这个数。”
他两个食指横在一起,比了个十。
饶是靖麟徵也不由得从椅背坐直身体,“上千万?!”
“是。”
“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靖麟徵双目放光:“好,不枉我跟姓章的周旋了这么久,就怕他不敢玩,如今前线正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他们却大发国难财,这下无论上头,还是下头,都放不过他们。”
“三公子打算——”
“事关重大,我马上出发去徐州,直接找祖父,让他老人家裁决。”
“专员就在金陵,为何不——”
靖麟徵目光一凝,“父亲心软。记住,这事绝对不能让我妈知道。”
“明白。”
靖麟徵重新放软靠回靠背,章家骏,你还不知道你大祸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