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救命之恩,何牧人刻骨铭心,不知如何图报。”何牧人在床上挣扎着,双手抱拳,语气微弱的说道。
其中一个好汉连忙止住道:“别客气,都是自家兄弟。你的事兴林哥都告诉我们了,果然是条汉子。”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叫郭强,这是我弟,叫郭盛,我们俩是万州人,兴林哥的拜把兄弟。”
何牧人激动地望着他们,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郭强说道:“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在槟州这小地方打听个人,实在是小意思。”
郭盛则撑着油灯,从头到尾将何牧人看了一遍,一边叫道:“狗日的,打得真狠。你怎么惹上陈麻子这大害虫?”
何牧人咬着牙,凄凉地说道:“说来话长。现在最要紧的是何兴林,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郭强抚着何牧人的手,说道:“兄弟,你放心,老狐狸都没兴林哥精,他今晚回不来,鬼都不信。”
话语刚落,外面传来一阵遥远的马蹄声,何牧人耳力最为敏感,惊喜地叫道:“是不是兴林回来了?”
郭盛侧耳细听,也惊喜地说道:“肯定是他回来了。”
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急近,郭强兄弟跃出门去,黑暗中有个黑影熟悉的跃马而下,落到他们面前。此人正是何兴林,他急急地问道:“你们还好吧?”
郭强兄弟急忙回道:“还好,你回来了就大家都好了。牧人兄弟在里面,他可惦着你呢。”一边说着,一边领何兴林进屋。
竹门扑的被推开,何兴林走了进来。何牧人用力一蹬,翻了一个身,只见何兴林一脸苍劲,饱经沧桑,岁月好像在他身上涂了一层铜色,微光都能在身上照出光影。
“叔,你回来了。”何牧人两眼含泪,咽喉咽喉,有如梦幻。
何兴林扑上去,连忙把何牧人翻过身,让他平躺着。他紧紧的抓着何牧人的手,上上下下来回打量着,眼里打滚着眼泪,仿佛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是啊,他们自坡盈村一别,也有一年半载了。今天竟然在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又在这样惊心动魂的夜里相遇,谁能说,这不像是在做梦呢?
“叔,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何牧人抹着眼泪,还是不懈的问道。
何兴林转过身去,拭去眼里的泪水,昂头叹息道:“何氏列祖列宗在上显灵,让我还是找到了你。”
原来,何兴林下南洋时,先是到了吉隆坡,做过理发工,当过卖货郎,也做过水手。但是没有一样是做久的,最后听说割胶来钱快,做了胶工。没想到,他一扎进胶林,如鱼得水,一发不可收拾。
别人做割胶工,只不过把它当做谋生职业。然而何兴林却雄心顿起,研究起橡胶物种起源,繁殖地域,气候,土壤。接着,他又通过各种渠道,找来海南岛琼州府志,研究起琼州府的气候和土壤结构。
于是别人就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却说出一翻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我们琼州府和大马气候相近,如果我们有一天把橡胶树移植海南岛成功,那么我们就可以不用越洋过海冒险而来谋生。
这话传出后,立即引来大马人,华工,甚至外国佬的嘲笑。甚至连我们海南岛的老乡都认为,何兴林不是走火入魔了,就是疯了。
何兴林觉得自己没疯。他长年与世隔绝,扎于橡胶园中潜心研究橡胶种苗培育。为此,他还特别跑去请教英国专家,可人家却告诉他,原产于亚马逊河热带雨林的巴西三叶橡胶,仅能生长在北纬10度以内,海南岛位于北纬1620度,想移植成功,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时何兴林一听,犹如天打雷劈,身心力量迅速瓦解。然而经受了一段艰难的煎熬之后,他仿佛受到了一种来自天外的暗示,认为大马与海南岛,不过一洋之隔,气候、土壤结构是那么的相近,为什么大马能种得出橡胶,海南岛偏不行?
娘的,老子偏不信这个邪!!
何兴林疯狂的自信又一次燃烧,再次扎进了茫茫胶林。从此,别人几乎都不叫他名字,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何疯子。
何疯子不是孤立无助的。他偶然一次机会,认识了志中道合的郭强郭盛兄弟,俩人极为支持何兴林的想法,让他心里倍感安慰。于是,何兴林常常带着俩兄弟,扎根林中,为他们共同的梦想一道努力耕耘。
在吉隆坡的时候,何疯子的外号早被人叫响了。因为吉隆坡锡矿丰富,华工们纷纷投入其中。何兴林还是喜欢做割胶工,决定挪地方,就到了槟州,阴差阳错的进了法国人开垦的橡胶林,恰好陈麻子还是他们胶园的监工。
苍天也注定何牧人命遇贵人。何兴林向来扎进林里,难得出林一次,当何牧人到橡胶林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扎到深山密林里去了,可到了深林里却发现,忘了带他的琼州府地理志,只得返身胶园大本营来取。
一回到胶园监园处,守园的那中年人告诉他,有个叫何牧人的老乡来投奔他,话留下了,人却扑往锡矿找陈麻子去了。
何兴林多少还是了解陈麻子这个人的。割胶的时候,他简直就是法国人的走狗,见人就咬,从来不问场合对象,连同祖同根的老乡也要训斥有加。不过,因为他们俩是邻村,早年还打过照面,还算有些客气,对他没那么狠毒。
尽管如此,何兴林还是认为这鸟人邪气甚重,避他三舍。于是他料想,何牧人急不可耐的直扑他而去,只有两种情况:何牧人变坏了,与他同是一丘之貉;要么就是何牧人就是为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来。
何兴林越来越不放心,以探望工友的身份走了一趟锡矿。经他打听才知道,陈麻子是何牧人的仇家,寻仇寻到南洋来了,还被打成了废人,正关在密封的木屋里好久没吃东西了,也不知死活。
陈麻子会与何牧人有什么仇,让他万里越洋也不放弃追杀?
他突然想起了何牧人新婚之夜的谋杀案件,会不想与这个命案有关?何兴林越来越不对劲,脑袋迅速运转,想着如何把何牧人救出来。
就在这时,他首先想到了郭氏兄弟。
在那个风雨昏黑的年代,几乎每个闯南洋人的背后,都有一个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辛酸苦史。郭氏兄弟一样,哥俩早年丧母,由祖母一手拉扯大。等到他们懂事的时候,才知道父亲早年闯南洋去了,一去不归,也不知是死是活。
家族的宿命与使命迫使兄弟俩决定铤而走险,只身闯荡南洋,寻找他们失散多年的父亲,如果天遂人愿,还可以扎根南洋,寻一人生出路。然而他们到了大马,家父下落不明,所谓的未来也成了海市蜃楼。他们一无所有,也无谋生技长,只得当了牛车夫和卖货郎。
何兴林还在吉隆坡的时候,一天在大街上遇见这兄弟俩,拉着一头牛车沿街叫卖,倍觉亲切,唤起一道扯淡。三人一扯就扯上线了,兄弟俩决定放弃牛车夫的职业,跟他去那茫茫胶林谋生。
就这样,何兴林和郭氏兄弟一翻谋划,摸上小岛,趁夜把何牧人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