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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闯南洋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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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何兴林和郭盛告别何牧人,独他一人在半坡上孤零零,像掉群的落雁。残阳似血,于长空飞舞,染红大地,群鸟归林,叫响山林,然而木头一样的何牧人,仿若钉死般,一动也不动。他忘记了时间转动,忘记了天地音响,他不是庄生,天空也没有蝴蝶,他没有物我合一,天地混成。相反,他内心深处,两股力量却死死胶着据锯,这两派力量,它们的名字分别是天使和魔鬼。

天渐渐地黑了。黑夜淹没了他,远远的海潮翻滚的喘息声,都显得那么刺耳。天上的星星像赶集越聚越多,闪耀争辉。这是一个诡异的夜晚,天上的所有星辰都是看客的眼睛,他们仿佛都在等着看戏。看别人下套,又看别人又是怎么上当被套死其中。

何牧人呼吸加重,昂头向天,狠狠地呼啸一声道:“你们看什么看,我操你娘的祖宗。”那声嘶吼的声音,响彻夜空,向着坡外的隐秘的神鬼传去。他仿佛要告诉他们,别给老子下套,老子不吃你们这一套。

可是诱惑马上又上来了。他转身回屋,燃起蜡烛,搬出箱子,再次打开,里面金光闪闪,照亮房子,燃亮了夜晚,看着他头晕目花。哦,我们做牛做马,猪狗不如,把脑袋别在裤腰里的闯荡南洋,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够有这么一天,能够看到银光闪亮的夜晚吗?

拧起这箱钞票,银票,不要说一千亩胶林,再多一千亩,都不在话下。可是这不属于我们,我们可以拥有胶林,但我们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雄纠纠气昂昂,像大地坦然面对天空一样,不辜负一棵胶树,不背叛一寸良心,是这样的吗?

何牧人只觉整个身体都踩在棉花地上,软软的,轻轻的,摇摇欲坠,飘飘欲仙,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痛苦,还是快乐,完然不知。这时,他想起了郑佑承,那如羊角风遥扶远上的心,一下子收回怀中。

老恩公郑佑承在仿佛他面浮现了,曾经的一翻话犹如撞响,声声都是那么锐耳震人:“老夫要提醒你,此翻前去闯荡南洋,无论成与否,都要做一个真人。何为真人?真人不仅心有私德,更存公德。如以私欲为上,是小人;以公德以上,不是大奸,即是大伪,那是伪真人。只要守私德于不乱,成公德于盛大,方可称之为天地真男儿。”

啪的一声,黑色皮箱被盖上了。何牧人两眼发光,像两团火在黑夜里狂乱地摇曳,好像只要风把他刮倒,房子都能立刻熊熊燃烧。是的,他无比的愤怒了。怒自己的卑鄙无耻,肮脏龌龊,怎么会有那种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已有。一个立志成为天地真男儿的人,竟然是如此邪门,鬼迷心窍。就在那一刻,像夜里的航船,看到了远方的灯塔,像跌跌撞撞的困兽,挣脱了猎网。像风浪翻滚的大海,归向了平静。何牧人把黑皮箱搬上阁楼,吹灭蜡烛,枕臂从容而眠。

第二天上午,何兴林和郭盛俩人再次回到汉姆别墅处。三人再次相见,没有昨天的兴奋激动,彼此都心事重重,打了哈哈,就闷声不语了。何牧人不知如何说起,正在想着一个较好的切入口。

良久,何兴林才缓缓地说道:“牧人,今天一别,可能又要忙开了,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何牧人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把,疼痛难忍,说道:“叔,对不起,我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想出好办法。”

何兴林苦笑道:“有时候好办法也不是能想就想得出来的,得看天时地利,没关系,我们的路还长,不着急的。”

何牧人说道:“叔,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何兴林望着他:“都是自家兄弟,有啥不能说的?”

何牧人:“我想了想,庄老想出手的那一千来亩胶林,我们不能一下子吃得下,可不可以让我们盘出一部分,这样你也有了立足之地了。”

郭强悲观地说道:“只怕庄老不愿意。”

何牧人两眼放光:“怕什么,事在人为,况且都是同乡。时势迫人,我们有多少钱就办多少事,这何防不是一个好办法。”

何兴林沉吟半响,说道:“你这个办法我也琢磨过了,实在不行,我们也要跟庄老力争一下,盘下多少算多少。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了,就算我们只有一百亩,也能遂我心愿。说不定再过个十年八年,咱真发达了,区区一千亩又何足挂齿?”

何牧人目含激动,握着何兴林的手:“叔,你说的对。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我们还年轻,怕他个鸟。”说着,他掏出一叠钞票塞到何兴林手里,又说道:“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你了,你就好好干,我相信你。”

何牧人看着那一把花花绿绿的钞票,紧抓何牧人双手,哽咽道:“牧人,叔晓得你的心。但是这次叔不能白拿你的钱,这钱就当做你的入股份额,咱们要干一起干。”

何牧人说道:“你就尽管拿去用,不用管我。”

何兴林抹了抹泪,转头对郭盛道:“你来做证,这些钱是牧人入股的份额,我们就一口口来吃,总有一天也能吃出个胖子来。”

郭盛激动不已,紧握着何牧人的手:“牧人哥,让我们一起大干一场吧,是成是败,在此一举了。”

三个年轻人的手都不由紧握一块,犹如一个巨大铁锤。他们目光坚定,意志坚强,充满激情,勇敢无畏,准备要以这铁拳砸开命运的黑暗大门,迎接属于他们的希望与光明。

大马的夏天犹如囚犯,拖着沉重的镣铐投得了无底的监牢。秋天起风了,吹着爽人凉意,掠过海面向坡上卷席而来。已经两个月了,何牧人犹如站岗的士兵,天天于高坡之上眺望远洋。风把他的心思,吹向了蓝天,卷向了那遥远的伦敦,他渴望遥远的大洋对岸,汉姆能感应到他的息息心气。

那天,何牧人正椅在门槛上打盹,一阵风拍打他的眼睛,恍惚醒来。将近傍晚,天地一片柔和之色,他有意识的朝路的尽头望去,两个模糊身影顿然映入他眼里。他心灵如鼓,嗵嗵地响着,擦亮眼睛,再次放眼望去,他们行色匆匆,正向别墅这边跑来。

何牧人不相信地再擦眼睛,掂起脚跟,这下子看清楚了,汉姆夫妇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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