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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赤子之心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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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湿润海风卷着沧鼻的腥味,扑过海田河,吹向得胜沙,吹进了克力克洋行,轻轻地拨动柏森先生头顶那一缕金黄的傲慢的头发。王阿六就如樽佛入定,坐在他面前,静静倾听,无比虔诚。柏森一如既往的叼着一根肥硕的雪茄烟,就像这点燃的烟,从来没烧掉一样,似乎从来都是一样的长度和燃度。喝着下午茶,吹着这不冷不热的风,真是惬意极了。他们都在思想着,能否在这个夏天扳倒何牧人,将他彻底赶出海口城。

“六,你说说?”沉静良久,柏森终于开口了。

“说说?”王阿六心里想道,说什么呢?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清了清嗓,说道:“那我就说说吧。”

王阿六轻轻地呷了一口茶,故做沉思状,不紧不慢的说道:“柏森老板,这中国古话,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还真别说,咱们整的这摊事,碰到一堆怪人怪事。我们以为,力克力洋行降半价,肯定打他琼州远洋一个措手不及,哪知道对面也降半价跟进,阵脚丝毫不乱,不知底气何来,这是一怪。”

王阿六说着,又端起茶碗,轻启茶盖,吹去浮于面上的茶叶,又轻呷一口,说道:“我们中国人向来喜欢内斗,世态淡凉之年,更是斗得你死我活。南行梁福记新老板梁安,就在咱们洋行旁边起屋建楼,据说就是吞不下一口气,要跟何牧人斗到底。这俩人其中的恩怨嘛,据说是为了一个叫郑兰兰的女人,俩人最终都没得到,可这斗气的架式,就像戏台演戏,让人着迷得很哪。这也就罢了,我所说的第二怪,问题就在这里,一个跟何牧人有仇的人,竟然要拼出力气,保住琼州远洋,跟咱们拼命,真搞不懂。”

王阿六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第三怪嘛,我就更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了,何牧人闯南洋,也不知发了啥门子的财,回乡一整就整出这么大的公司,据说他下南洋,就是搞什么融资入股,购买新船,将琼州远洋船务搞成股份制公司,跟我们抗到底。这俗话说,狗急都能跳墙,他要跟我们抗,也是想得通的,可他这使的哪门子魔法,去搞那么多钱?现在他到底搞了多少钱,买了多少船,我们也一无所知。”

王阿六说罢,柏森昂头哈哈大笑:“短短时间,他能搞多少钱?就算搞到钱,又去哪里买船,买到船了,牌局早都凉了。”

王阿六搔搔脖痒,露出满嘴黄牙,嘿嘿地笑道:“柏森先生,这中国古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蛮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不要命的何牧人,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柏森轻蔑地扫了王阿六一眼,伸出一只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说道:“别以为他真是什么神猴,跳不了多久的。”

王阿六眉头紧锁,说道:“柏森先生,你可能不知道,这姓何的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脑袋短一根筋的人。不过我现在倒担心不是他,他要拼命,能有几条命拼,他短一根筋,我们可让他短两根筋。可我琢磨呀,他这背后……”

王阿六说着,像卡了壳,说不下去了,故意抬头望着柏森。柏森弹弹雪茄烟灰,吹了一口气,吹了落在袖子上的烟灰,说道:“说下去。”

王阿六现出神秘莫测的神情,说道:“我认为,他这背后的力量不可小觑。南洋那边,天知道是什么人给他撑腰打气,可这城里的人,我大约是知道的。现在海口五行的远洋物流,不给我们做了,抱团倒向琼州远洋,根源就在于我们没跟他们打好交道。”

柏森冷笑一声道:“现在打虎到了最关键时刻,你就负责去跟他们找交道,任何条件都可以坐下慢慢谈,羊毛出在羊身上,亏出去的以后再从他们身上赚回来就是。”

王阿六摇摇头,长着脸说道:“这海口五行,向来都是势利的鬼。要在往年,搞定他们也就几桌酒的事,可是这流利不利,冒出一个梁安,不好办哪。”

柏森神色顿然暗了下来,思忖了一会儿,说道:“不好办,还得办。我们找他谈,不就完了吗?”

王阿六愣了一下,拍着脑袋叫道:“我说柏森先生,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管他梁安哪号人,现在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先找他谈了,摸了底再说,你说是不是?”

柏森站了起来:“事宜快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找梁安。”

柏森和王阿六,主仆俩人,一道出门。同在一个街,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们刚一出门,碰见何牧人和汪兴一前一后,要出去办事。双方都在街上愣了一下,何牧人不作语,转身即离去。

“何老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柏森一只眼望着天上,一只眼望着何牧人,斜着身子,态度倨傲。

汪兴跺脚,朝地下啐了一口,咬牙切齿,紧握拳头。何牧人横了他一眼,斜头对柏森说道:“柏森先生,久闻大名,今天第一次碰面,久仰久仰。”

柏森昂头哈哈大笑:“牧人兄,是不是急着谈生意去呀。其实嘛,这船务生意,咱们俩还是可以谈的。”这法国佬久居异邦,竟然学会了一眼一板的中国腔。

王阿六阴阳怪气,狐假虎威地看着何牧人一举一动,也斜着半个头,向天上望去。何牧人突然哈哈长笑,说道:“柏森先生,您说说,咱们到底怎么个谈法?”

“何老板,商人嘛,不就求个财字吗?如果你现在愿意将三艘新船卖给我,我可以出高价买入。”柏森面对何牧人,语带轻蔑,又说道,“我这是为你好,不然你明年这个时候,都不知道人在哪里流浪。”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了。汪兴怪叫一声,捏起拳脚,大吼一声:“我操……”

汪兴想操法国佬个祖宗,可话还没出口,何牧人一手按住他,硬硬吞了回去。何牧人一幅海阔天空,鸟飞鱼跃的大气模样,拱手作揖道:“柏森老板,你出个哑语,你若能猜出,我三艘轮船不卖了,直接送给你。”

何牧人一只手指指天,又戳戳地,然后手指又放在面前,用力的摇了摇。

王阿六和柏森面面相觑,不知何意,说不出话来。

何牧人昂天哈哈长笑:“猜不出来了吧,回去慢慢想吧,在下公务繁忙,不奉陪了。”说完,头也不回地朝琼海关方向扬长而去。

何牧人将了柏森一军,汪兴也倍感得意,紧跟何牧人走了。他回头见法国佬和王阿六灰溜溜地不见了,悄声问道:“大哥,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我也糊涂想不出来耶。”

何牧人冷笑道:“我告诉他,简直是不知天高在厚,这个你都想不出来?”

汪兴猛拍脑袋,一阵晕菜,狂叫道:“高,高啊。”说着,竟然跳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一个旋转。

柏森吃了哑巴亏,王阿六紧张得夹紧了屁股,俩人一前一后,向大街走去。到了梁氏宅前,他们犹豫了一下,王阿六还是叩响了门环。

不一会儿,有人出来开门了。是梁倩。

梁倩像遇外星人似,望着柏森一脸莫名其妙,阻住门道:“你们要找谁?”

王阿六哈腰嘻气地说道:“梁小姐,我们想找梁安老板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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