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邑侯大笑之后又摇头笑叹:“阿娇啊,你看有些事情真的没有办法细想,细想之下处处是阴谋。”
陈娇更纳闷了,蹙眉问道:“阿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想错了?”
堂邑侯道:“不错,因果推演思维缜密,何错之有?只是阿娇,这件事我费了前后三个月的时间查证,可以确定并非薄太后策划,确实是栗姬不愿居住长秋殿,心中不快,利用下面人对薄太后的讨好自导自演了这一场好戏,令薄太后在太皇太后面前颜面扫地,她也趁此良机获得了更好的供养。”
“不是薄太后?”
“绝对不是。”堂邑侯说。
陈娇又吃了一惊,这些事来来回回还真是费心思,没想到分析来分析去她认为最深刻最周全的想法是最最错误的看法,甚至有几分黑白颠倒的意味了。
陈娇默然无语了,垂下眼帘似乎在检讨自己的分析思路。
“阿娇,不要想了,你想的这些阿爹都想过。”堂邑侯用修长的食指扣了扣小几让陈娇重新抬起头来,“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让你明白,一直以来阿爹希望你能够看清所处的宫闱环境,不要被人利用陷害,但是现在又好像适得其反了。所以我用这件事告诉你,阿娇,任何事都会有后果,有些甚至是始作俑者都料想不到的结果,就像栗姬,她本是想挫败薄太后,她做到了,可是她从没想过这么做的结果却将她的三个儿子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给了她的敌人致命的反击机会。相反,薄太后这一次算得上是最后的赢家,可是这不是她的谋划,她甚至不知道她赢了,但事实就是她已经处在了与立即斗争的上风,如果她意识得到那么她会更进一步,但是半年过去了,她什么动作也没有。”
“阿爹是想告诉我,‘肉太岁’一事并非人为吗,至少不是薄太后所谓?”
堂邑侯摇头道:“不,是不是薄太后我并不清楚,甚至是栗姬还是其他人我都不清楚,但通过之前那件事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栗姬智计不足难成气候,薄太后之前的有些手段虽然隐蔽却并非特别高明,我们也不是防不住的,所以如果肉太岁事件是人为,那么至少这两个人的后招阿爹接得住,你不必担心。”
“那么阿爹的意思是让我离宫吗?”
陈娇情绪有些不稳,她骨子里高傲要强,归根结底还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抛开一切顾虑也还是不想离开汉宫让那个幕后之人得逞。
“阿娇”堂邑侯严肃起来,温和的眼眸变得深邃晦暗,“难道我方才跟你说的话你都没有听进去吗?你何时变得这样固执。”
陈娇挨了父亲的训,有些不高兴,偏过头一声不吭。
“我让你分析这件事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你明白,无论是不是有人策划,一件事的后果都是多方面的,害人之人就算深谙谋略也不可能算无遗策,有些结果甚至与他们的初衷完全相反,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以不变应万变,倘或有人威胁你便要毫不留情,‘肉太岁’之事如此,从今往后的其他事也应如此。你明白吗?”
陈娇心知父亲说的有理,但她在父亲面前多少也还存了皇后的傲气和女儿的执拗,过来很久才在堂邑侯锐利的姆光电点头。
堂邑侯见她心生抵触微微一叹,缓了声音道:“阿娇,阿爹从前给你讲过很多谋略,希望你做一个一生无忧又能保住侯府的一国之后,但是有些话阿爹还是要跟你多说两句。你生在勋贵皇族之家本就有天赋权力,凌驾万人之上,多少人的生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所以决不可任性妄为;你又身为皇后母仪天下,自然要身正而行不可视任命为草芥,谋略有之心智有之,却不能用这些行不仁不义之举。”
堂邑侯说着扬起下颌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多行不义,你不范人,但若有人存着不干净的心思打着你的主意你便看他如何,而后逸待劳抓住时机毫不手软,而堂邑侯府也一定不会留下这个祸害。”
堂邑侯的话让陈娇不禁动容,她这才想起父亲也是久病之人,虽然在她面前从未露出病容疲态可他毕竟比她儿时记忆中俊逸倜傥的父亲憔悴消瘦了太多。
还不都是为了她,为了堂邑侯府么?她说刘彻幼稚爱面子,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她又何必为了那所谓的毫不让步跟自己和爱她的人过不去呢。
陈娇胸口有点堵,鼻尖微酸,握住堂邑侯的手道:“阿爹,我明白了,又让你为我操心了。”
“这不叫操心,天下有哪个父亲不为自己的女儿筹谋。你现在离宫对你和彻儿也未必是坏事,他心里有你,也知道欠你很多。”堂邑侯看着陈娇,眼中尽是温和怜爱的光芒,他像陈娇小时候一样点点她的鼻尖道,“阿娇,陈家现在还有我在,用不着你庇佑谋划,阿爹这样做只是想你幸福。你要知道,阿爹首先希望你是一个家事和睦姻婚幸福的出嫁娇女,然后才是大汉至尊至贵的皇后。”
陈娇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前世忽略掉的亲情她今生一定不要再错过,她自己一定要好好的,也要让家人都好好的,守护住她的一切,再也不会落得长门寂寥,堂邑除国的地步。
陈娇将堂邑侯一直送到复道中庭才住下脚步。
堂邑侯回身嘱咐她道:“娘娘快回去吧,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在中庭站的太久。”
陈娇乖乖的点头微笑说:“我就站在这里看父亲出去,就回去。”
堂邑侯见陈娇心结已经去了大半,心中也轻松下来,点点头:“好,娘娘保重身体,臣告退。”
堂邑侯走后陈娇站在中庭院中,月上中天合欢花开,悠悠的暗香在庭中浮动,连空气中都带着微醺的味道。
原来已经春去夏来,原来她缠绵病榻的一月之间,庭中早已从春寒料峭变成了姹紫嫣红。
刘彻的脚步停在廊下,看着朦胧月色下背立婷婷的身影,有些出神的感慨,好像隔着时光望见了很多年后的她,沉静,优雅。
小寒拿着一件长衣匆匆赶来,看到刘彻马上蹲身行礼:“陛下……”
刘彻的目光落在那件浅樱色的金丝长衣上,抬手将衣服拿过来,转身走向庭中的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