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归,零归……”赶来的普贞在遍地狼藉的战场上拼命呼喊,她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害怕极了。
莫和子虚、普林父子等人累得瘫倒在地,昏睡过去,战场上已没有还能站着的兵士,地上躺着的要么是战死的要么是累趴下的。普贞绝望地在战场上翻看着成堆的尸体,却怎么也看不到零归的身影,她弄得满脸污渍,双眼通红,哽咽着自言自语:“你在哪里啊!我还要教你练指剑呢,还要看你出神的样子,还要帮你寻找那把心剑。”
“你知道吗?我有多么担心你,我在山原上牵挂了你一夜,你就这样不理不睬吗?”她第一次让别人走进她的心里,却始终无法走进那人的世界,她听说过零归经受的那些劫难,知道在他坚毅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多么孤寂的心。无论她怎么尝试,也无法打开他紧掩的心扉,她渴望分享他的内心,他却吝啬得只字不提,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能像一个过客那样去懂他。
正在她泣不成声时,旁边那堆尸体下面伸出一只漆黑的手臂,拉了拉她的裤脚。
“零……零归,是你吗?”普贞心急如焚地推开堆在上面的尸体,却没有听到答复,那颗忐忑的心七上八下。
翻开五六具尸体,便看到下面那个扯她裤脚的人,全身漆黑一片,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但那张清秀的面庞依旧棱角分明,她一眼便认出那个让她动情的男子。
零归望着她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想要说点什么却苦涩地没有开口,接着便看到普贞向他扑来,紧紧地抱着他,好像那人就要从她怀里溜走一般。普贞用手擦掉他脸上的血渍,抑制不住的眼泪滴落到他的脸上,暖暖的。
“我不要你再逼自己去承受那么多,也不要你把所有的苦楚都藏在心里,我不怕被你连累,你知道吗?”
“答应我留在桐城,这里就是你的家。”
“……”
当她倾诉完自己的心声,看向怀里的零归时,他早已沉沉地睡去,紧闭的眼帘下还是那抹无法稀释的忧伤。
倚项在桐城的囚牢里睡的特别踏实,因为这个夜晚他没有再做那个每夜都在做的噩梦,于是他便喜欢上了这座囚牢,竟希望能在这里住上一辈子,而不再回到那个令他生厌的叶城。他早早地起床伸了个懒腰,乜斜着双眼望向那扇狭小的天窗,惊讶这桐城竟有如此贪早的曙光,可能那个怪梦正是因这潜行于暗夜里的那缕光明所驱散。
“看你的样子,住的还不错呀!”莫悄无声息走了出来,打趣道。
“嗯,还行。”倚项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你猜我会怎么处置你?”莫冷冷地说道。
“你现在还没有能力跟我说这些,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以后我们可能会站在一起,对付同一个敌人。话说到这里,你自个慢慢揣摩,我先走了。”话音刚落,只见倚项的身体渐渐地变得透明,化为一滩清水,从囚牢的缝隙中流走。
“拦住那滩水。”莫惊讶地朝那滩水追去,只见他漫过狭窄的邢廊后身影又慢慢凝实,竟还有点不舍地回头瞄了一眼那座潮湿阴暗的牢房,朝天际吹起嘹亮的口哨。
天跃剑撕破周遭的空气,森冷地紧跟倚项而去,将他的身体完全笼罩在剑芒之中。倚项敏锐地侧过身体,右手迅速抽出龙骨剑,“嘶啦”一声从天悦剑的钝芒上摩擦而过,借机拉开距离铺排飞剑派架势。倏然,那道骨白色剑光呼啸而出,勾勒出苍龙虚影,刹时跨过两者的距离,一时间风云涌动,如若神鬼雀跃;剑鸣阵阵,恰似龙吟虎啸,只见倚项空手腾挪,四肢扯开人形十字架,向前拉风旋转而去,龙骨剑在他的操控下更加迅猛地旋去。三四圈的攻击都被莫化解而去,倚项吼叫一声腾跃而起,随后踏风直下,龙骨剑亦是扬起剑尖狠劈下去,“叮当”清脆的剑击声响起,龙骨剑狠狠地砸向天跃剑,前者碎为两断。
“天跃剑,不愧为天下第一名剑。”倚项盯着那把看似平钝剑体有节的弯曲黑剑,啧啧称奇,失去武器的倚项被手执剑戟的兵马层层包围起来。
正在此时,天边传来声幽怨的嘶鸣,巨大的黑鹀遮天蔽日,投下浓密的阴影,鹀背上站着相同服饰的三人,驯兽师呼鹤双手拉着黑鹀的头须操控方向,幻术师仓嘉诡谲地扣起手印,玉璇玑从袖口飞出逼退莫,炼毒师思休的身体里窸窣地钻出成群的白蛊,朝倚项周围兵士蜂拥而去。
富丽堂皇的宫殿浮现眼前,莫错然地驻足在那扇青铜殿门之前,不知所以。片刻之后那扇殿门徐徐打开,里面黑魆魆地飘出丝缕阴风,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立马想到这么雄伟的宫殿只有叶城才有,他发现那座雄伟的宫殿竟然在摇晃,不,那不是在摇晃,而是在向他缓缓靠近,那扇殿门仿佛长出森白的獠牙要一口将他吞了一般,他吓得撒腿就跑,却发现自己始终在倒退,最后真的被宫殿里的黑霾吞了下去,不省人事。
当他醒来时,地上躺倒着一片尸体,全被蚕食得没了人形,倚项和那只擎天黑鹀都失去了踪影,他揉了揉自己胀痛无比的脑袋,兀自回想着刚才的幻境。
“桐城算是守住了,莫,接下来你如何打算?”听到动静的普林赶了过来,看到地上的狼藉心中明亮,却拐弯抹角地问道。
“守住了桐城,事情也会接踵而至。灭亡的建丰和依新现在正是薄弱时期,一鼓作气拿下两城,将南方阵营扣连在一起,才是明智之举。”莫收回纷乱的思绪,决绝地说。
普林故意露出犹豫神色,打量着眼前的莫,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你想做大?”
“你心里其实早就知道,纵使倚项无法逃走,我还是会放了他的,所以才不问此事。那现在要收复依新、建丰的事,你也一定会办好的吧!”说完两人心领神会、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来。
数月过去之后,建丰和依新都收入莫的囊中,如此桐城、建丰、汝南和依新在凉衣的南方形成能和北方叶城抗衡的庞大势力,莫在普林和文贤的合力拥戴下加冕称王,从此展开了长达数年之久的南北战争。这位曾几何时四处漂泊的游侠,在命运的斑驳涂鸦下,竟也胡乱地建立起自己的功业,谁人又能想像得到在那飘渺的命定之下,事在人为也同样在暗自鼓噪。
“你带我到依新去看看,现在我哥在那里驻守。”普贞在一旁热着谷酒。
“物是人非,留下的只是一抔黄土,不去也罢!”零归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古钝剑。
零归让她热一壶依新谷酒,她便猜到零归心里其实是很想回趟依新的,于是便有此提议,她也知道那片故土带给他的痛远胜于留存的欢乐。
“既然你想去,那就走吧!”他显得有点急促地站起身来,将古钝剑收回心里。
“呐,把热好的谷酒先喝了。”普贞把冒着热气的瓷碗递给他。
依新街市在剧烈阵痛后慢慢恢复着昔日的繁荣,城主府却少有变化,一如既往地那般古朴冷清,府内竟焕然一新,没有过去熟悉的影子,但后院那幕白瀑似乎将所有的往事都编织成急降的音符,灌进他的耳朵里。他在后院待了很久,又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了一眼,普贞始终跟在身后,不发一言。
这个秋季就像酒徒所期盼的那样,妖冶了整个枫树林,甚至是熏染得有点过头,林涧里好像燃烧着熊熊大火,迷得眼睛都睁不开,青溪里飘满鲜红的枫叶,像血管里汩汩流动的粘稠血液,这里的一切让旁边的普贞都看呆了,这是怎样的浓郁杂迷啊!溪边那几间粉刷着离字的平房,似乎很久都没人住过了,物品散落在四周,杂乱不堪。踩着脚下柔软的枫叶,推开那扇紧闭的木门,里面漆黑阴冷,突然,身后的普贞轻轻的“啊”了一声,只待零归转过身去,便看到一股稀薄黑烟凝聚的人形掐住了普贞的脖子,接着他眼前一黑,被身后一股巨大的吸力拉进黑暗中,木门又徐徐地紧紧关上,那股黑烟消失了,普贞昏倒在地上,无数枫叶依旧那样飒飒地落着。
当零归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没有瞳孔的眼眶,一张苍白的脸还差一点就贴到了他的脸上,从那人的面容来看和他差不多大,除了那对腐烂的眼眶,那张脸竟是俊俏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