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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箜篌引一生情 子矜渡心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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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答应你。”零归没有思索地回答道。

“你只需要提供一个地名,喝下这杯滴血的罂粟茶,我便能织出你的梦境。”说完,祁絮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到零归的茶杯中,端起来递给了他。

零归接过罂粟茶一饮而尽,只对她说了四个字:“百鸣神树”,梦境便在一阵箜篌声中开始了。

他和婉儿再次见面时,婉儿正坐在百鸣神树的枝桠上敲打着那些高悬的古钟铃铛。悦耳的曲子从天际传来,响彻了整片丛林,而他正站在树下仔细聆听,他想更靠近一点,但越是走近,她的身影却越模糊,最后几近破碎的边缘。他吓得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注视着她,她的脸上似乎胎孕着一个如花的幻笑。

“婉儿”他喊了一声。

她没有回答,面容略显狰狞地冲着他笑,眼神中流露出不易察觉而万千纠葛的莫明,倏地向远处隐去,走进树洞,穿过时轨之门,消失在异度的朦胧光晕里,难以琢磨......

在那惊鸿一瞥间,似乎能洞见那精巧绝伦的亭台楼阁雄踞于巍峨群山之间,数条名川蜿蜒曲折盘旋缠绕着金宫银殿,曲径幽谷之处,姹紫嫣红竞相争艳,卷帘清泉泠泠作响,漫山遍野芳草萋萋,孤松傲柏苍翠欲滴,俨然一处与世隔绝,不染人间烟火的仙境。倏尔,那仙境之景左右摇摆不定,群峦宫室尽皆不安颤动,紧接着举目望去,所能见到的只剩下一片废墟,七张破烂不堪的旌幡有序地插在废墟中央的祭坛周围,祭坛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嶙峋挺立的漆黑古塔,不知历经过多长时间的栉风沐雨,如今已是斑驳交错,塔身布满各种奇怪的符文。

零归跟着言心婉的步子走去,他想他一定要追上她,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了,他害怕自己继续这样漫无目的而孤寂的行走,他想拒绝现在的漂泊零落,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最后零归终于追上了她,拉住了她的手,而她的手没有丝毫的温度,冰凉得吓人。天空乌云弥漫,落了雨,这是一座陌生的城池,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络绎不绝的行人穿梭在雨幕之中,地上坑洼里积满了水,一辆华贵的马车陷进了泥沼里,赶马的仆人跳下来,一边抽打着嘶鸣的老马,一边推着陷在泥里的车轮。零归拉着言心婉的手把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用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轻声对她说:“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或者说你只活在我的梦里。”言心婉不解地询问道。

“这是真的,你能听到我心口的跳动吗?”零归握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庞上,冰得他打了冷战。

雨依旧那样淅淅沥沥地落着,零归牵着言心婉的手消失在纵横的街巷之间。时光荏苒,不知时轨被推动了几个轮回,零归满头白发,杵着拐杖抚着一方透明的水晶棺材,面目苍老凄凉,额头被时间镌刻得沟壑纵横,过去的无数温情都被遗失的记忆丢掉,他好像从来都不曾认识棺材里的女子,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呢?匆匆几十载,浮生若梦,他怅然失落,让他刻骨铭心的只是车裂而死满目含恨的普贞,被流云西烨切碎蚕食的叶子英的肉沫,风素的头颅挂在一棵树上随风晃荡,失去双腿的景魂用手爬到关押母亲的山冢,安详地死在母亲的怀里......

零归并不知道这些可怕的记忆从何而来,更不知道那些惨死的人与他有何瓜葛,他从来没有这么迷糊过,只能在心底里暗自服老。送葬的这天,这座陌生的城也落了雨就像当初他们相遇时的那样,淅淅沥沥,干净的雨点砸向大地,数十载过去,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瞬息地生死,瞬息地病老,都被那只精密的时轨严格制约,都被那位因循守旧的推轨者盲目执行。冥冥地踽行中,本不该有任何的抱怨,他得到了自己最想要得到的东西,彼此互不相欠,自己也不再漂泊流浪,但失去的却是那份藕断丝连,那份对未知的矢志不渝。

送葬这天,雨水漫上檐角,马驹自顾自餍食着草料。

送葬这天,他穿着黑袍,嘴角竟挂着不解的嘲笑。

送葬这天,跌落下归家的青鸟,只道是泪水沾湿了羽毛,再也飞不高。

从箜篌引中醒来的零归,躺倒在那间楼阁里,怅然若失。祁絮收起手中的箜篌望着他,虽然隔着面纱,他却能看得出祁絮似乎是在笑。

“按照约定,我将收取你刚才所做的那个梦,那个梦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都不知道有多久没遇到这种有意义的梦境了,作为回报,我给你一样东西。”祁絮说完,便从宽袖中取出一只银雕,轻轻地在零归的额头上按了一下。零归只感觉到一阵刺痛,梦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凭空消失了,他在旁边的铜镜上照了照,眉心浮起一道青鸟印记,渗进血肉,沟通着心神。

“也许是一份机缘吧!你的梦与青鸟有关,便赠你这青鸟印记,有了这道印记,你便能从容地控制自己的心神,不受外界侵扰。”祁絮接着说。

“你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零归摸着眉心,试探地问道。

祁絮身子怔了怔,微微出神了片刻,随后为难地点了点头,慢慢地揭开了自己的面纱。

那张脸,不,应该是那半张脸,她只有这半张脸,另半边是一张没有五官的人皮,紧紧地绷在脑袋上,一只耳朵,一只眼睛,一只鼻孔,半张嘴巴,孤零零地立在另一半脸上。虽然零归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得动弹不得。祁絮只有半张脸,但这半张脸竟然美得出奇,没有丝毫的瑕疵,另一半那张完整的脸皮却惨白得吓人,丑陋得令人作呕,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同时拥有这样的超美和极丑,这到底是恩赐,还是罪罚呢?

零归在辞别时问到祁絮以后的打算,她说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收集过成千上万的梦境,也经历过成千上万种人生,她会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攫取更多的梦以此来筑起遥不可及的蜃楼。

翻过花胥郡的崇山峻岭,便来到横亘在两郡之间的子矜河,河水波澜不惊,盛着湛蓝的天际。自从有了那道青鸟印记,零归能够自如地使用离冢而不再受到它的侵蚀,透过那枚紫色眼球,可以看到子虚、如烟和莫正被光戒关驹带出的噬军追赶,从樱花州北峪郡一路向东,只要穿过一道狭窄的山谷,他们便能逃到罂粟州的卫郡。那天,白翎带着他逃向罂粟州,半路上把他扔在了这里,引着穷追不舍的骨蛾向东继续奔袭,骨蛾的目的是那只金螭,自然不会和白翎做无谓的纠缠。如今,骨蛾关驹对子虚等人拼命追赶,其实是想要将他引出来。零归知道神离一定在四处寻找他,关驹这边的行动只是冰山一角,他必须时刻警惕周遭的环境,决不能让离冢落到神离的手上。

以零归现在的实力,再加上离冢的力量,要对付光戒关驹应该没有问题,他在子矜河畔徘徊了一阵子,决定渡河去接应子虚和莫,尽管他知道这是一个阴谋。

在子矜河摆渡的是一个老者,破衣烂衫,头发蓬松地披在两肩,额头上的皱纹藏污纳垢,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散发着矍铄的异样光芒。老者精干地划着木筏,他的目的是渡人到彼岸,这种有目的的生活只能垂老一副皮囊,而无法枯竭一颗笃定的心。零归此时被眼前这位平凡的摆渡者深深触动,那种生之喜悦在此时宁静的河面上,幽微动人,渐入佳境。

子矜渡,让零归真正开始明白自己要做的事,这场与神离的生死较量逐渐在他心中开始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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