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上挂的牌子上用毛笔写了三个字,刚劲有力却也柔柔和和。倒不是沉绿自相矛盾,而是笔锋有力,转角时却柔和。就仿佛,仿佛……
写给心爱之人的。
沉绿心下有些惊疑,却也笑开了同无殇说话:“这名字到叫的别致,倚绿阁。是谁想的?”
无殇轻轻浅浅地笑着回她,温润如玉:“这名字是秦瑞雪想的,连带着这字也是他写上去的。”
“只为了这一块牌子,他可写坏了我不少好木料。”
“可如今,你喜欢便罢了,不然我得找他索赔去。”
“好歹是一国之君,怎么就小气成了这样?”秦瑞雪从远处踏雪而来,声音清朗。沉绿看过去,他勾起嘴角笑了笑。秦瑞雪换了新的衣裳,照旧是满身白,只是腰间挂了一块成色上好的玉,成了白色的人儿里唯一的新意。
无殇斜斜地睨他一眼:“你莫瞧绿绿也莫惦记着她,如今她不是你的了。”秦瑞雪调笑他:“帝王家还有这有这样小心眼儿的人?”
沉绿笑着看两人闹腾,心里也猜想着:两人的关系定然是极好的,不然堂堂的一国之君怎么能容秦瑞雪这般调侃他。她也陪着两个男人笑笑:“天色也晚了,不如一同用膳吧。”
“好。”秦瑞雪回,微微一笑。无殇也回过头去叫仆从们准备饭菜。
这一日的饭菜明显不如前几日精致,只弄了五菜一汤。可说是五道菜,却不见一点儿荤腥油水,皆是山野常见的野菜。说来这汤,只汤面零零星星的几片菜叶;至于其他部分,不如说成水更为合适。
沉绿执起箸夹了菜吃,半晌才出声:“我们从前便是吃这些吗?”
秦瑞雪刚想回,就听见无殇先一步出了声:“太妃在的时候我们只能吃这些。”话罢了,沉绿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下来一言不发地吃饭。许是饭菜不好吃的原因,这一餐吃了许久。待到吃罢了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秦瑞雪搁下碗筷叫人来收拾残局,他只顾出去做些什么。秦瑞雪没说,沉绿也没问。
不知是因为什么,今日的无殇竟没有处理国事,早早的就揽沉绿睡觉。这一睡极长,直到第二日晌午沉绿才醒来。无殇还睡着,沉绿轻手轻脚地从榻上爬下来推开门。她赤着脚走出去,全身只着白色的寝装。
秦瑞雪在门口。
今日又下了雪,他落了满头满脸的雪花,再不停被体温融化。瑞雪倚着剑靠在墙头假寐,似乎是听见有人过来,他突然就睁开了眼睛。沉绿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就已经架了冰冰凉的剑。她用手指把剑挑开:“你戒心可真大。”
“我一介女流,别说不会异术,便是会了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她听见秦瑞雪从鼻子窟窿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像是不屑也像是调笑。沉绿恼了,从屋子里拿出一件披风给他,又过口不过心地骂他:“冻死你!”
她关住门又跑到榻上,带了满身的寒气躺在无殇旁边。又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呼呼听见外面秦瑞雪的说话声:“我记得刚进宫时,我也是这般,夜夜抱着剑守在你门口。”
沉绿笑了笑,眼角却猝不及防的淌下两行眼泪。谁知道为什么,总之,是在潜意识里就觉得这话情深意重。不知怎么的,她脑海里又冒出一句话。明明什么都记不得,却偏偏想说这句话。
你看的再紧,终究是让无殇进来了。
来到这里的时日越发久,沉绿脑海里的片段就越多。不知是回到了从前住的地方过了从前的日子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竟想了起来过去的所有故事。
想起被灭了满门的家,想起来同她一起逃出来的秦瑞雪,想起两个人跑到帝宫遇见无殇。
那年她才七岁,尚且是少不更事的年纪,同她一起逃了的男孩子叫秦瑞雪,是管家的儿子,年长她三岁。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跑在大街上时不时会踩在别人的尸体上。那些身子上有的落了五彩斑斓的法术,有的就干脆被抹了脖子,不留下半点生机。她扯着秦瑞雪的袖子哭哭啼啼地唤他:“瑞雪哥哥,绿绿怕。”
年少时的秦瑞雪眼底是超乎年纪的沉静:“绿绿莫怕,瑞雪哥哥在这里,怎么会有人伤得了你呢?”
他带沉绿去了帝宫。秦瑞雪弓起身子让沉绿踩在他的背上爬过高高的城墙,然后自己去了大门。那样的场面沉绿坐在墙头上看得心惊胆战。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小少年,捻着一个又一个法术砸在那些看守城门的人身上,执着剑砍下一个又一个人头。他的脸上已然溅上了不少血,又凝固在脸上,可他顾不得许多,红着眼睛把一个一个法术落在那些已经死了的侍卫身上,看那群肉身子的人炸开,大块的血肉飞洒四散。
末了他便大步走进城门去接沉绿。秦瑞雪把沾着血的手掌落在她的头发上,一遍一遍的抚摸,又重复了一遍不久前才说过的话。
“绿绿莫怕,瑞雪哥哥在这里,怎么会有人伤得了你呢?”
他带着她躲在那个巨大的鼎旁。沉绿吓得瑟瑟发抖:一路上秦瑞雪不知斩杀了多少人,血肉横飞。远处有身着华服的男子走过来,一步一步踩的稳健,面容中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
那个少年问她说:“你可知道我是谁?”
于是她就摇头:“不知。”
他就带她回了宫,也带了那个满身是血的小小少年。以后的事,不提也罢。
沉绿扶住额头,承接了这些记忆,也迎着记忆附带的感情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她不知道要作何反应,只有立在原地任凭眼泪流,毫无知觉。无殇已经去上朝,她下意识想秦瑞雪。学了年幼时的口气唤他。
“瑞雪哥哥瑞雪哥哥瑞雪哥哥……”不说做什么,沉绿只是撕心裂肺地喊。仿佛儿时看见的事情再次发生。看到满街的尸体,有的没了脑袋,有的被法术炸得血肉模糊。
还看见,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兄妹含着血流着眼泪安顿她:“绿绿只管跟着瑞雪哥哥,不要回头,不要看我们。”想到这里,她仿佛得到了救赎,又低声叫秦瑞雪。
“瑞雪哥哥,绿绿怕,你带绿绿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