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看到他那么崩溃的样子。不管我怎么哄，他也哭得难以自抑。非要去寻菜刀来剁掉双手！我实在没办法，只能骗他说，戴白手套就看不见了。以后报了母亲的仇，手上的鲜血就会自动褪去。”
“……所以他一直戴了十五年？”欧阳小素兰泣不成声地问道。
“是的，不论寒暑。”乔桑答道，“就连吃饭睡觉的时候也不敢脱掉！”
“都怪那些狼心狗肺的人！”欧阳小素兰恨得咬牙切齿。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对一个女人下毒手呢？就算要夺家产，也应该是向越的父亲发动攻击啊？还有，既然在越的面前下了死手，怎么没有斩草除根呢？”
乔桑闻言默然半晌，长叹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地答道，“女人啊，太能干也是个错处呢！”
“怎么说啊？”欧阳小素兰焦急地问道，“乔姨，告诉我吧。只有我彻底地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将来才能有保护他的一点资本啊。”
乔桑一怔，是呢，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涉及到西波尔家族秘密的核心又怎么样？那个群狼汇聚的地方还会在乎声誉这种不能当饭吃的东西吗？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乔桑蹙着眉头，似乎不太情愿勾起所有往事的样子。
“我和美玲是大学同学，当初一起怀着梦想和憧憬留学到了英国。在那里我们邂逅了各自的所谓白马王子。金姆西波尔，也就是越儿的生父，长得一表人才，性格也温柔体贴，与美玲只见过一面，便展开了热烈的爱情攻势。女人嘛，容易虚荣，容易感动。美玲很快就投降了，和他一起在校园里出双入对。”
“当时，另一个富家女布莱安娜凯奇也是属意金姆的。只不过，沦陷在爱情中的男人已经看不到旁人了。最后，甚至不顾家族的强烈反对，娶了美玲为妻。”
乔桑停顿了下来，欧阳小素兰知道后面就是悲剧的转折，也是心下凄然。如果世间的美好都能永远地驻足该有多好。人活一世，为何难以善始善终呢？
“结了婚后，美玲才发现原来爱情不仅是两个人的事。她自己‘抛弃’了父母远嫁重洋，倒不觉得多么委屈。但是眼高于顶，高贵无匹的西波尔家族却难以接受她的存在。加上当代的体制和法令对于贵族特权有很大的削弱，家族的收支难以平衡，已经很难供销奢华的生活了。可是爵位的继承者我们风流倜傥的金姆先生却依旧不闻不问，每天只知道寻求浪漫和刺激。甚至在美玲生产前后，找上了曾经迷恋着他的布莱安娜凯奇。”
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接着说道，“我当时正好被人抛弃，并且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万念俱灰的时候，美玲劝慰着我，并把我收容到了她家，帮她一起照料刚出生的孩子。”
“美玲是个开朗的女人。虽然得知自己的丈夫有了外遇，却也没有着急上火地前去质问。只天真地以为，自己的平民身份始终不被家族所接受，带给了金姆过多的压力，他才会外出寻欢的。”
很强。前尘之鲜血终需血来偿。
“当时的西波尔家族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只要她能挽回局势，说不定能得到家族长辈的感戴和认可。到时候丈夫的心自然会回到自己的身上。”
“我们俩是学金融贸易的。都是为爱放弃了事业的典型。这下子可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乔桑追忆着说道，“搜集资料，细细地整理出西波尔家族的所有领地和产业及其监管人。然后根据收上来的会计账目和报表，推算出正常年月里它们的收支情况。再根据市场行情，估算两者间的差额。找寻弊端，再一一地进行改革。”
“当时金姆的手中并没有多大的实权，可想而知，美玲承受了多少非议和压力。可她决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中途放弃的例子。遇到阻碍的时候，先是用爵位来压人，然后就是签订各种各样的书面协议，允诺许给他们以重利。”
“排除万难后，总算在各地建成了最现代的生态农场。然后用自己种出来的东西兴建了一系列的产业链。原先的一些传统工业企业，改革的成效不大，负债又多，就被通通地变卖了。监管不力的人员也因此被撤销职务。”
“没想到，越的母亲这般了不起！这些事情听起来似乎很容易，但恐怕只有真正做过才能明白其中的艰辛。”欧阳小素兰忍不住感叹道。
“确实如此！”乔桑握住欧阳小素兰的手，两人坐在床沿上说着。
“后来呢？家族为什么不感恩，反而要加害她呢？金姆先生的心还是一去不回吗？可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他总得念着些旧情吧。”欧阳小素兰不解地问道。
“哼，说到底，西波尔家族就是白眼狼的聚集地。一群没心没肺的东西！”乔桑恼恨地骂道。
“那个男人根本就是个只懂风花雪月的窝囊废。要钱的时候，倒算千依百顺。可只要美玲问起他的私生活，立马翻脸不认人！后来竟然染上了烟瘾，美玲多次劝说他去戒掉，他都抵死不肯。最后被逼得没了办法，美玲就命人将他关了起来。”
“唉，”乔桑深叹了口气，“只是个一心为丈夫着想的女人而已，上帝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啊！”
“世事不随人愿啊！”欧阳小素兰抱着她的胳膊，安慰道，“不过，好人总会有好报的。她现在肯定身在天堂，无忧无虑地，再也不用被凡尘俗世所庸扰！”
“嗯，”乔桑苦涩地点点头，“就是那次禁闭，让家族的某些贱人找到了兴风作浪的借口啊。他们声称美玲的行为剥夺了金姆的自由，缺乏教养，并且侮辱了伯爵家族的尊严和荣光！家族的几大长辈都被请了出来，列出了美玲自嫁入西波尔家族所犯的一系列罪责。”
“不过是一个妻子对自己的丈夫爱到极致才会做出的正常举动！这些人真会小题大做，搬弄是非！”欧阳小素兰恨声道。潜意识里不自觉地升起了一股对于阎美玲的崇高敬意。
她的爱情专一纯洁，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即便是爱侣变心，她也不改其志。只心甘情愿地为他呕心沥血，布谋筹划。
如果可以跟她见上一面就好了！
“你后悔吗？”这是欧阳小素兰最想征询的问题。不过，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为爱痴为爱死，也算终得其所。
“想必唯一的牵挂就是年幼的儿子了吧。你放心，只要我在的一天，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欧阳小素兰在心里起誓地道。
“呵，你们这些孩子哪里懂得世道之艰辛，人心之诡诈。人类自有文字历史存世以来，被冤死的贤臣，好人还少吗？”乔桑的脸上现出一丝嘲讽的微笑，语气苍凉。
“美玲的心地就是太单纯了，自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真诚所感化。可惜啊，她到死才明白，世间不是只有黑白和善恶的。关于望的丑恶嘴脸，她见识得太少了！”
“后来呢？他们就以莫须有的罪名处决了她？”欧阳小素兰问道。
“那倒不至于，他们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乔桑嗤道，“他们故意制造出美玲暗杀金姆的假象，然后又导演了一场正义营救的戏码，成功地让金姆对她产生了怀疑和戒备。加上布莱安娜凯奇时不时地吹吹枕边风……呵呵，除掉这颗眼中钉的目的自然到渠成！”
“唉……”欧阳小素兰伤感地叹了一口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无法想象，当年越是怎么活过来的？”几乎是无意识地自语着。
乔桑闻言，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想着阎越少年时代的各种样子。在长辈面前的乖巧承欢，在同龄人面前的嚣张跋扈，在烟鬼父亲身前的贴心孝顺……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是真正的自己。悄然地卸下伪装，想着母亲的模样，流下思念的泪。
也正是由于这份成熟与聪慧，他才能安然地长大成人并且继承了世袭的爵位吧。
“乔姨，越既然顺利地继承了爵位，为什么还要大老远地到中国来呢？”欧阳小素兰疑窦又生，忍不住开口问道。“难道是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他？他现在做的事都与复仇有关？”
“是也不是，他们之间已经道不清因果了！”乔桑说道，“不是有句话吗，‘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虽然经历了很多不幸，我还是坚定地相信着公道的存在。他们会自食恶果的，即使越儿不出手！”
“嗯，我也相信！”欧阳小素兰坚定地握紧了乔桑的手。
屋外的阳光越发地灿烂了起来，似乎照亮了这个密闭着压抑的房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自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欧阳小素兰坚定地想道。
很强。走你走的路，看你看的风景！
金的阳光将挺拔身躯的投影拉得越发颀长秀挺。
就连黑发也似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
欧阳小素兰不知疲倦地凝视着，欣赏着，赞叹着。
面上的微笑温柔欢欣，带着淡淡的满足。
重生之后，她也有自己的男人了，一个让自己如此迷恋如此珍惜的男人。
仿佛所有的困厄都受得“理所应当，物有所值”。
“不经磨难不成佛”，只是为了等他到来而已。这件好运足以抵消曾经所有的不幸。
“下半辈子，让我们依偎着取暖吧。”欧阳小素兰心里喃喃道。
前面风姿绝秀的男人却是无知无觉地继续漫步着，丝毫不明白自己带给一个天真热情的女人多大的感动和深情。
已经是午后三点的光阴了。
今天是阎美玲的忌日。乔桑向欧阳小素兰叙述着血腥往事的时候，阎越亲自驾车接来了一位a市最有名望的阴阳师。
设灵堂，备香案，为含冤而死的亡灵虔诚超度！
对于欧阳小素兰的介入，乔桑自然欢迎之至。阎越却是不冷不热地未做回应，完全是视若无睹的状态。
即使是同桌而食，也没有同她有过一句言语，或者分秒的对视。
乔桑虽然明白他的倔脾气，也不由暗暗着急。
脸这样臭，可别吓跑了自己的儿媳妇儿！
没办法，毕竟不能当着欧阳小素兰的面儿说破，如果那个家伙执拗起来，局面说不定会更尴尬。只好一边给阎越使着眼，一边冲着欧阳小素兰说些逗趣儿的笑话。
欧阳小素兰表面上还是一副没心没肺，依然故我的随和样子。似乎完全不将阎越的冷漠态度放在心上。只是，仔细观察的话？
为什么脸红红的，眼神也不断地往阎越的脸上飘？
“呵，真是个纯粹深情的好姑娘啊。还很细致呢。看我们吃素，就直接将自己最爱的酱肘子喂了小白了！”
乔桑欣喜地叹着，眼角却瞅见阎越岿然不动，目不斜视的规矩样子，只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差点没忍住，朝他吼上一句：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美丽善良、痴情不说，又不娇气也不矫情，打着灯笼都难找啊。你要敢辜负她，娶那个英国公爵家的小公主，我，我跟你没完！
不知道母子俩是不是有心电感应，阎越似乎再也坐不住了的样子，猛然放下碗筷，霍地站起身来，冷硬地宣布道自己要出去走走。
然后净了手，抓起一件外套就想逃离“事故现场”。
乔桑气急地一把拦住了他，斥责道，“你可以不去在意其他，我们大家都能体谅。只不过，你的身体却不能任由你折腾下去了。昨天夜里一回来就是高烧不退，搞得多少人因为你夜不能寐。你今天早上还在说胡话呢？竟然一转眼的功夫，又去开车接人了？就你本领大，有孝心是不是？昨晚到现在，你有合过眼吗，哪怕一分钟？你这个不听话，惹人烦的孩子！”
眼神瞥到还没有撤下去的灵堂，一下子又想起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不由悲从心来，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委屈又心疼的哭音。
阎越一下子慌了神，如墨笔涂画般的眉毛紧紧蹙了起来，眉心皱成了个深深的“川”字。
“对不起……我”，想辩解，想劝慰，却口拙地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苦涩又无奈地看着她，这个不是生母却胜似生母的女人。
她为自己操过多少的心，受了多少的苦，自己还这样的恣意妄为，真的是太自私了！可是……
下意识地瞥了欧阳小素兰一眼，心里的复杂之感更浓！
原先以为自己可以压抑住那份萌动和炽烈的。
状作无意地救起，然后训练，签订特工契约，看似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甚至面对她的直言告白，自己也能做到婉辞相拒。
什么时候出现转折的呢？弋天的插足？
这次竟这样的沉不住气！
乔姨应该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了吧？现在的自己在她的面前，就如同一个身无寸缕的裸男一般，再无秘密可言。
欧阳小素兰怎样看待自己呢？同情多过于喜欢了吧？会因此彻底地抛弃弋天，转而投向自己的怀抱吗？
不消说没有心理准备，就算有了，自己也受不起！
不能让她踏进自己的生活，不能！
决心已定，阎越的眼神蓦然一清，脸上的表情也稍稍松弛了下来。
微微俯下身，轻轻拥抱了下乔桑瘦弱的躯体。“我吃了药，量过体温再走好不好呢？我保证晚上早早地回返，然后睡觉补眠。明天就能看到康健如初的我了，一定！”
眸光带上一丝恳求，“给我一点空间，好吗？”
乔桑身子一震，眼神不可遏制地柔软了下来。
昨晚的经历肯定非常地不愉快，再加上他母亲忌日的来临……算了吧，儿大不由娘，让他散散心，自己想通一些关节也好。
欧阳小素兰在乔桑的示意下，一直远远地跟着阎越，防止有意外情况的发生。
也不知道是哪部电影里面的片段了，那个男主角一直默默地跟在女主角的身后，爬过青草坡，走过独木桥。
细细地丈量着她细小的脚印，欣赏着让她流连的风景，就连她仰头凝视过的一朵白云，他也会多看两眼，记住它随着风流缓慢变化着形状的样子。
那是个关于暗恋的故事，结局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