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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现场目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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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她留在教室把作业做完,会把一排排的课桌凳摆放整齐,或者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练字,或者就站在讲台上看着干净空空的教室。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但会因为看到夕阳突然洒进教室,在自己的课桌上留下一簇余晖的光,而非常满足和骄傲。她喜欢“余晖”这个词,好像是太阳把最后的光赐给了她,也认为字典里合乎夕阳的“茜”实际上指的是一种彩色。这个时候,一种奇怪的情绪正试图从她喉咙里喷出来,而连她自己都不会发觉到,她脸上浮动的微笑。骆寂然长大后,便意识到自己意外的早熟。也许她从小就是个内心孤独的孩子,但她觉得她的童年少年,尽管开始呈现出她无法掌握的情况,却是她珍贵质朴的快乐时光。

这些时光,比起被别人灌注的杂质,她更注重自己发现和拥有的私隐惊喜。

骆寂然小时面黄肌瘦,短发,总也干净整洁,穿的衣裤裙子都是王新良自己缝制的。后来的她发现王新良选的那些颜色和花样原来是某一种风格的潮流,她常因此自嘲小时候就已经走在时尚前端。那些颜色和花样,想来都很大气。

小时独守在家时,骆寂然曾翻遍家中所有的木箱柜子,找到一块血红的绸,四方的,对着光可以看到上面的花簇。她很快在学堂上知道它叫做牡丹,是花中之王。红绸的一个角,有抽丝的痕迹。骆寂然轻轻揉在手里,像捧着花,觉得自己如妃一样尊贵。后来她常常趁父母不在家,就偷偷拿出来,总要对着光看一看那朵雍容的牡丹。

五年级时,有一个同班同学,在下课期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喜欢她。大家的起哄,让她脸红。脸红是机体生理上的一种自然反应,她无法左右。她默默在自己的座位上低下了头,没有说一句话。她从未认识到自己有不足,她尽力做个好学生好孩子,她不求有赞美,所以认为也不会有人责备或耻笑。六年级时,班主任在班会上突然说她成绩虽不坏就是太不好看。她在全班同学的轰然笑声中,脸红。她根本没认识到外表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会有因其而有的宠爱和捉弄,她亦不知该作何解释,低头陪着大家笑。那时她还没有学到“无地自容”。她念初中时,才认识它。

初中时有次体育课,八百米体能测试。班委的她帮老师点名登记,加上另外两个组长,四人站在操场中间。一个胖女生拖着沉重的身躯很卖力地跑,站她一旁的老师突然嗤嗤笑起来,说,看那肥妞跑步,两瓣屁股一扭一晃的,真滑稽好笑。他就在她身旁,寂然清清楚楚听到,她面无表情,假装没听到,身子已经往一旁移了一大步。她要离他远远的。此后遇到这个老师,寂然都躲着,躲不了就装没看到。在多年的以后,开始认识外面广阔的世界,觉得自己非常无知。她想,那个老师也是“无知”的吧。不管怎样,有些老师没有教给她什么,但也没有令她有所损坏。

她念六年级,小学刚盖好一座三层的教学楼,分了两个班。她经过隔壁班,偶会看到有男生在某个女生的座位旁,竭尽全力逗女生一起笑。周围一米之外,很多鼓掌欢笑的男男女女。骆寂然想想此前,突然间觉得能够用“长大”的口气描述出这些。

男生的名字,是姜尚。

这个名字,她似乎一生都没有忘记。包括后来出现的那些名字,都刻在骆寂然心头上。她知道她没有必要记下的,只是她自己的记忆力太好太好,根本想忘都忘不了,因此就记下了。

小学毕业考,整个镇的六年级生统一去n镇中学参加考试。她在考场上发现一个缺席考生的位置,在桌子一角看到“叶智芒”这个名字。

午间休息时,有和叶智芒同村的人,说着他父亲去年杀了人被判刑入狱的事。有不满的同学站出来说不该在别人背后说这样的话,很快吵起并闹起架。两个女生拉上骆寂然到教室外大声喊,“老师老师,老师快来,有同学在教室打架啦!”

骆寂然的视线穿过来往的学生,看到隔壁考场外一动不动倚靠走廊水泥柱子喝饮料的姜尚。骆寂然收回自己视线,她有些慌张,胆怯。

他慌张和胆怯的,并非是姜尚,而是叶智芒。那个人,原来是叶智芒的父亲。

骆寂然,是杀人现场唯一的目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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