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加拿大多伦多的皮尔逊国际机场,一位中年女子从一辆出租车的后备箱里提出两个行李箱,放进旁边的行李车,然后推着行李往出发航站的门口走去。
她的中文姓名叫许亚,英文名:mia,中文译名:米亚。
几个月前,许亚已经提出离婚,与先生在两个混血孩子的抚养权和财产分割上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两人同意先分居。
此时,许亚是要搭乘东航的班机回中国探亲,去看看阔别九年多的家人亲戚,见见一二十年没有见面的同学朋友。许亚回国后的第一站是去南京,参加一个大学同学的聚会。
按照事先同学们商议好的安排,许亚飞到上海后,由付文兵去机场接她,再直接开车去南京。
付文兵是许亚的前男友,在南京读大学时认识,许亚毕业后两人先后去了北京,后来在北京分手,十多年后才有联系。
许亚登机完后,放好行李,在微信上给付文兵发了个“已登机”的短信。坐在座位上,许亚闭上了眼睛,任由思绪飘回到遥远的过去……
第一节幼小
七十年代中期,许亚出生在四川盆地成都周边的一个小乡村。
许亚快四岁了才开口说话,小时候,家里人和亲戚邻居都叫她许哑巴。许亚性格比较闷,不善言辞,尤其是不善于辩解与争论,遇事常常搁心里自己琢磨。
在许亚两岁半时,家里多了个妹妹。不久,母亲因为忙不过来,就把她被送去外婆家,寄养了三年多。在外婆家,许亚有两个小姨妈还在上中学,帮着照看她,教她识字做算术。
许亚小时候,家里还没有自行车,去亲戚家都要走路。去外婆家最近的一条步行路线,是穿过几个农村乡队,总共十几里地。许亚在三岁的时候,就记得去外婆家的路,每次都喜欢走在前面带路。
许亚的外公家里祖辈都是农民,一个大院子都姓刘。外公在兄弟中间排行老二,分家时候,兄弟几个各分得一个院子。
许亚的父母两边经济都很拮据,家里的家具基本都是老辈人留下来的,除了案台、圆桌或方桌,剩下的就只有床这个主要的家具了。每间床都不一样,但式样都类似。
床是古式床,床身是一个木制平台,平台上有个带顶的雕花架子,架子有四角立柱,镶以木质围栏。两侧床头及正后面是围栏挡板,高度大概是床架的一半,有的是实木板,有的则有雕花。床的前面是门户,两边各有一个一尺左右宽的雕花板,上高至床顶,床架顶部的正面是横挂的一板雕花围栏。床架的正面顶部和两侧的三片围栏雕花,每间床都不一样。蚊帐挂在床架里面。床的正面床沿半尺多宽,可以当板凳坐。床前有一个踏板,用于歇脚放鞋和登床。床沿下有一个床板挡住床底,有些床的挡板可以拉开,里面是类似抽屉样的储物空间。床身是个带有一尺左右深的框,底部是木板,板上铺放梳理过的干稻草,稻草上面铺棉被,棉被上铺床单或草席。
后来,农村里时兴起席梦思床垫的新式床,许亚父母两边家里的这些古床陆续被淘汰,闲置在杂物间里。因为缺乏保养和维护,逐渐开始有虫蛀。家里人见木头被虫蛀的厉害,加上笨重占地方,就陆续把旧床处理了,有的当废品卖掉,有的拆卸下来扔掉或当柴木烧了。
许亚的外公脾气急躁,有一次,许亚偷吃了他准备送人的冰糖。外公发现后开始骂人,说:“我要是找出那个偷冰糖的人,用竹条狠狠的抽。”
晚饭时候,许亚害怕面对外公,就躲在床背挡板后面。外婆一家人把里里外外都找了也不见人。她们喊她的名字,她也不应声不出来。大人们慌了,全家出动,去河边、地里、邻居家找。
后来许亚饿了,腿也站酸痛了,就跑了出来,见四处无人,就倒在床上睡了。夜深了,外婆外公舅舅舅妈姨妈都陆续回来了,才发现许亚在床上睡大觉。外公抓起竹条就要打她,被家里人拦住了。外公也怕许亚又闷又倔的性子再惹出什么事,才放过她。
许亚自小性格胆怯怕事。在外婆家时候,她被送去了村里的幼儿园。去幼儿园的小路,要穿过刘家大院后面的一片竹林,林子里有许多坟墓,刘家祖辈的人葬在那里。
许亚的外婆比较迷信,闲暇里聊天时候,常常会说“那肯定是鬼魂附身了”。所以许亚怕鬼,不敢过竹林,每次去幼儿园,都要姨妈背着她才肯穿过那片竹林。
刘家院子里有一户人家,以前是佃户出身,解放后还留在刘家大院里住。老头老太瘦的干瘪,他们的儿子却长的五大三粗,还比较丑,满脸都是麻子,大家都叫他刘麻子,许亚叫他麻爷爷。
许亚害怕刘麻子的长相,只有姨妈她们在身边陪着时候才会叫他麻爷爷。
每次刘麻子见到许亚,都会大吼一声:“许亚娃儿,还不快叫麻爷爷!”
许亚一般都是颤微微的叫声“麻爷爷”,然后躲到姨妈身后。要是许亚迟迟不叫他,刘麻子就假扮凶相,吓唬她:“叫麻爷爷,叫不叫?再不叫就把你扔去喂狗!”
有一天,许亚跟着跟院里的大孩子在枣树下打枣。刘麻子出来打水,有人喊了声“刘麻子来了”。许亚听到“刘麻子”几个字,哆嗦一下,扔下竿子就跑。等她再偷偷回来看的时候,地上的枣子早被捡光了。
一天,姨妈舅舅去地里干活,许亚跟着去地里玩,跑来跑去的就玩到了沟边。许亚站在沟边看潺潺而过的流水,正好刘麻子路过,以为她想过沟,就问:“许亚娃儿,你是不是要过沟?”
许亚看着刘麻子,本能的有些害怕,不敢说话。刘麻子又问:“我问你话呐,说不说,不说我把你扔沟里去。”
许亚赶紧点头,刘麻子就一把将她拎起来,往腋下一夹,大步一跨,过了沟,提到了对面。
许亚吓得哇哇大哭,双腿蜷缩着,拽着麻子的衣服不放手,脚不沾地。刘麻子说:“娃儿,你站起来!”
许亚只是哭,不落地。麻子说什么她都脚不落地。刘麻子火了,说:“你再不站起来,我就把你放回沟的那边去!”
话一落,许亚不哭了。刘麻子见状,就拎着她,跨回沟的对面去。许亚这才双脚落地。刘麻子气哼哼的走掉,逢人就说,“许亚那个娃儿,毛病怪的很!”。
许亚七岁时回到父母身边,开始上小学。许亚的父母都务农。但家里的农活基本上都是母亲一个人承担。
父亲年轻时候参军入伍,落下一个小疾。本来他和几个战友是被批准了留在部队的,恰好遇上□□事件,很多原定要留部队的同志都被退伍遣散回老家。
乡里安排许亚的父亲当了一个村党委书记,算是解决他的复员就业。许亚的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情谊深厚,经常相聚走访,维持二十来年的往来。而退伍没有留在部队的遗憾,一直伴随他们几十年,常常是他们酒后感怀的话题。
许亚的父亲喜欢走乡串户,广交朋友。乡里及村里各家各户,甚至其他村里的人都对他非常熟悉,很多人不知他的名字,只知道许书记。
许亚的父亲在外面的酒肉饭局特别多,常常喝的酩酊大醉,甚至还有过酒精中毒被送进医院。
许亚回到家里,见到父亲经常不着家,见到母亲对父亲唠叨抱怨,说他不做家务不做农活。父亲总是一副乐呵呵样子,喝着酒听着母亲唠叨,要么眯着眼想事,任凭母亲在一边说,要么就去躺着睡觉啥不管,有时候也会对母亲不耐烦的大吼几声。
有一次,许亚的母亲生病较重,父亲还在别家喝酒。许亚去叫父亲两次,他都没有回来。许亚的母亲在家哭累了,有些虚弱,以为自己快不行了,就开始叮嘱她料理后事,叮嘱许亚在她去世后要照顾妹妹,还从床褥子下面的床草里掏出一个存折交给她,叮嘱她密码,以及如何藏钱,以防万一许亚父亲不管她们姐妹俩。许亚和妹妹哭到半夜,父亲才酒醉归来。
许亚的父亲喜欢跟踪时事新闻,没有电视的时候,家里常年订阅了几类报纸杂志。许亚的母亲经常埋冤他糟蹋钱,不务实,不帮家里分担家务农活。许亚常常要帮母亲把旧报纸背到镇上去卖给收废品的。后来许亚长大些后,母亲就叫她自己把废报纸背去卖了,作为奖励,母亲从卖废品的钱里拿出几分钱给她。
后来中央有文件出来,鼓励农村要科技种田。许亚的父亲就开始照着杂志上的广告,去寻找优良农产品品种。稻子、蔬菜、果树等他都开始尝试,逐渐的还开始投入时间去种植,包括刚刚兴起的薄膜覆盖和果树栽培嫁接。
许亚父亲的行为以及他在乡里的游说,引来一批追随者和志同道合的朋友,许亚的父亲还带人去了趟北京,走访一些农村的耕种情况。
许亚父亲的各项试验,给家里带来了更重的劳务负担。许亚从回到家里,母亲就开始让她做这做那。于是,许亚渐渐学会了做很多家务,从开始看鹅放鸭子、卖报纸,到烧火烧水煮饭扫地,到洗衣服、井里打水,到去地里帮忙摘菜剔叶子,再到后来的去市场占摊位、自己背菜去卖。
许亚家门外有一口水井,邻里几户人家共用。井水有几米深,一年四季水位有升有降。
打水要用一个长竹竿,竿头开有一个钱币大的孔。水桶提手上有一个结实的绳套,打水时候,把绳套穿过竿孔再回套在竿头,再拉一下,绳子就紧紧的套在竿头上。然后再把水桶往井里一扔,当水桶落在水面上时,一般是浮着的,这时候再手握竹竿往水里捣,水桶的口沿在竹竿的拉力下就切入水里,井水很快就流入水桶。
许亚提水时候必须要往井里看,留意不让井水进水桶太多,否则水太多水桶太重,许亚就提不起来。许亚看水桶里的水差不多了后,就两手紧握竹竿,一把一把交换手的往上拉提。水打上来后,许亚一般提着水桶,走几步歇一下,或者换手提,她逐渐长大后,提水的量就逐渐增加。
家里薄膜种植面积大,蔬菜收成早,卖的价钱好。忙不过来时,许亚早早的就要起床去集市上为家里占个摊位。
那时候卖菜的菜农没有固定摊位,所谓的集市也就是一条街,早去的就自己摆一样东西,比如几片塑料袋或一个杆子来占地盘。后来的菜农就会自觉的不在放有东西的地盘上摆摊。这些都没有明文规定,却是集市上的共识。
集市上的地段也很重要,地段好人流量大,菜卖的快。所以许亚的任务,就是去占个好地盘。许亚的父母通常是早上起来后,去地里摘菜,再送到集市上后再换她回家或者去上学。
许亚的村子附近有几家国营的兵工厂、机械厂,这些厂都是很多年以前从外省搬迁过来的。厂里的员工基本上都是讲普通话,他们的子女多数都是上厂里的子弟校。由于在本地长大,所以不仅讲普通话,也说得地道的四川话。
有一家工厂因为规模大,员工众多,所以厂里自设了菜市场,允许本地农民去自由卖菜。工厂的员工常常在下班后来市场买菜。买菜的高峰就两个时间段,中午和下午下班时候。
许亚的母亲通常去中午时间段卖菜,卖不完的菜就留到下午时间卖。遇上周末或假期,通常就是许亚去守在那里把剩下的菜卖了。
那时候的许亚个子瘦小,也是一群菜农中最小的,还是个女孩子。买菜的人沿路走来东挑西挑的时候,看见她,常常会说:“你这孩子才多大啊,就来卖菜了。”
大部分在许亚这里买菜的人,都很少跟她讲价。偶尔也有人想逗逗她,故意和她讲价,看她是如何讨价还价的。如果旁边摊主卖一样的菜,买主一般都会先来照顾她,买她的菜。因此许亚常常是早早的就卖完菜,背筐回家后,母亲都会抽出几毛钱给她,算是奖励。
许亚的父亲买了辆新自行车,车圈是28尺寸的。许亚看见父亲骑自行车的样子非常羡慕,常常等父亲回家后,她就去要来自行车推着玩。
自行车太高,许亚就自己试着滑。滑车熟练后,许亚也学大人那样抬腿试图迈过车座。努力了很多次,终于有一天,她迈过去了,把自行车骑起来了。自行车太高,许亚只能双腿叉在车杠两边,踩脚踏板来保持自行车的前行,因为不知道如何下车,最后硬摔在地上。
许亚受点轻伤,也被父母责备了。等伤好后,许亚又问父亲要自行车,父亲依然让她推车去练。就这样练了很多次,终于有一天,许亚能够轻松的骑着与她个子不相称的28自行车。
由于地里的蔬菜品种好,又是薄膜种植,所以许亚家的蔬菜上市早,总能卖个好价钱。连续多年,许亚家的经济状况都很宽裕,在村里也是领先的。
许亚的父亲热情好客,喜欢别人来找他帮忙,为自己能帮人排忧解难而欣慰不已。因此,他经常为别人家的事情四处奔波,并乐此不彼。
家里有一个表亲做生意,需要银行贷款,来求许亚的父亲帮忙,去农村信用社贷款。见来找他帮忙的人还是近亲,父亲非常积极,不仅去找了信用社,还做了担保,为表亲贷到款。
那时候社会上开始提倡和鼓励万元户。在早年农村都还是土墙泥瓦的时候,父亲开始拆了旧屋,率先盖了水泥钢筋的平房,以及后院的几间大瓦房。
大概两年后,在朋友的吹捧鼓动下,父亲又决定继续带头表率,率先盖起一栋两层楼房。因为先前盖平房已经耗用家里的一部分积蓄,所以在盖楼房时候,许亚家里就去借了钱,盖完了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