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黛玉来至上房,从老嫫嫫那里听说了老爷今晚是在李姨娘处用饭。她原想就此返回,可一想那纳兰公子也不知走远没有,索性领着雪雁过了穿堂,又绕厅拐过二门,前面便是李姨娘所住的凝香院。
里面灯火明亮,时不时还能听见小丫环的轻声嘻笑。雪雁敲过门半晌,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半边,一个穿着红坎肩,粉色衣裙的女孩子露出脸来,瞧见是黛玉和雪雁,忙又开了另半扇门,神情生涩地笑道:“是小姐来了,真不巧老爷刚歇下。”
话外之音不言而喻,但黛玉又何尝不是心知肚明?她在心里暗暗懊悔,即便不回去也该上别处走走,何苦过来讨她的闭门羹!心里虽在活动,但面上仍然浅浅地微笑道:“小青姐姐,老爷既已歇了,麻烦你明日转告一声,玉儿先回了。”
柳青原本也是贾敏身边的人,是府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一等丫环之一,就连雪雁也只能算是二等丫环。原本轮不着她来侍候一个姨娘,只因眼下李氏正代管家事,身边得有个明白人,林海才放了她过这边来。
听了黛玉的说词,柳青自也明白小姐的意思,不愿见她在李氏跟前自讨没趣儿,更不想失了身份,与一个姨娘逗气。虽早知黛玉的心性聪明,但如此体贴自己的处境,柳青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忙笑着低声回道:“好的,小姐。”
“走吧,雪雁。”黛玉心里很是郁闷,转身自顾自地往来路去了。
想太太病逝还不足三个月,可老爷已从丧妻的悲伤中走了出来。太太生前再受宠,但一个死人怎么也无法与活人争夺些什么了。雪雁看着愈加孤傲的小姐,心里不由地更为她的将来担心起来。
跑了两步,雪雁用余光看着并排走着的黛玉,她那一脸的若无其事,与平常淡泊宁静的神情并无二致,但雪雁仍从她指间握着的手帕上看出了一丝端倪。丝帕紧紧地被拽着,仿佛能拧出水来似的,指甲更是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小姐……”,雪雁嗫嚅着想说些什么,但不待她说完,黛玉已快走了两步,甩开雪雁两肩地,声音平静地说道:“什么也别说了,我乏了。”
风越发地紧了,呼呼地刮在身上,将周围的一切浑浊吹得远远的。天边,隐约传来了几声闷雷,雪雁搭手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小心地对黛玉笑道:“要下雨了,还真得快些走才好。”黛玉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快步往前走着。
刚一回房,就见两个婆子领了几个丫头,手捧了一排黄布包裹着的匣子,正站在院中候着。一见黛玉进来,其中一个婆子忙堆着笑容,上前福了一礼,笑道:“小姐可回来了,天色不早,老奴还等着回去回话呢。”
黛玉抬眼一看,却是李姨娘房里的人,叫宋妈妈。自从贾敏过逝后,借着李姨娘掌家的机会,这个宋妈妈没少在其它下人的面前作威作福。不过黛玉这儿,她还不敢唐突,有事没事也爱上来请个安。此刻黛玉并不看她,直接便往屋里走,带着雪雁进屋前,才对守在门边的雪鸢吩咐道:“请宋妈妈进来说话罢。”
雪鸢应了一声,回过脸来笑着请宋嫫嫫随同自己进去。
宋嫫嫫也不敢托大,吩咐外面的人小心候着,自己拍了拍身上的灰,笑着从雪鸢打起的软帘下走进去。
黛玉坐在自己平常爱坐的那把湘妃竹椅上,身下铺了一层软软的锦缎坐垫。一边往外随意地撸着腕上的玉镯子,一边看着刚进来的宋嫫嫫问道:“宋妈妈近来可好?”
宋嫫嫫又躬身福了一礼,笑道:“托小姐的福了,还行,只是锁碎事儿太多,有一段日子没来向小姐请安了。”
黛玉嘴角噙起一抹微笑,并不抬眼又问道:“不知妈妈这个时候来所为何事?”
宋嫫嫫咽了咽口水,又笑道:“可不是京里来信儿了,催着皇上回宫呢。太后娘娘另赐了好些端午的节礼儿过来,皇上一并赏了几位阿哥还有小姐。”
黛玉脸上一赧,略低下颌笑道:“黛玉明白了,麻烦妈妈将它们先拿回去,给二位姨娘看看,有否中意的。”
宋嫫嫫忙答道:“这可是太后娘娘和皇上赏的,老爷和两位姨太太另外各有一份。”
黛玉点了点头,心知这是太后娘娘疼惜皇上和阿哥们,自己不过是沾点光而已。她先对旁边立着的雪雁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去拿两吊钱给妈妈打酒吃罢。”
雪雁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身回屋拿了一只琉璃宫灯,还有两串铜钱出来,递到宋嫫嫫手上,笑道:“妈妈,我送你出去罢!外面有些黑了,这个灯点着也能借些光亮。”
宋嫫嫫笑得合不拢嘴了,忙又福了一礼,回道:“谢小姐又破费了,那老奴就先告退,不打扰小姐休息了。”说着,身子一扭一扭地随了雪雁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