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就像那永远断不了的线一样,缠得人也心乱如麻。黛玉睁了眼睛听着窗外雨打屋檐的声音,过了三更天越发睡不踏实了,感觉旧疾又似要犯了似的,便唤守夜的紫鹃将那丸药和无根水取了来,吃了一粒方才缓过劲来。
见黛玉也毫无睡意,紫鹃一边将丸药放回存药的匣子,一边笑道:“姑娘吃的药都与别人不同,奴婢只是用手指拿了它一回,这会儿放回去了手指还留有余香呢。”
黛玉理了理衣襟上的绊扣,浅笑了一声,嗔道:“哪里不同,不过是草根野花团成的罢了。”说到这儿,黛玉仿佛想起了什么,放下手来瞧着紫鹃垫着脚踏往柜子上面搁药匣子。见她准备下来了,黛玉说道:“别在地下躺了,上来陪我说会儿话罢。”
因着紫鹃和雪雁平素也经常陪了黛玉在床上,此刻听了也并不意外,笑了笑遂抱了自己的被褥,放到床的另一侧。待两人都躺下了,雨倒是越下越大起来。
黛玉轻声问道:“紫鹃你在府里呆了多久了?”
紫鹃想也不想回答道:“奴婢是家生子,从记事起就在府里进进出出了。姑娘如何想起问这个了?”
黛玉笑了笑,听着那四下里一片“哗哗”的雨声,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从不提回家看望父母什么的,心里有些纳闷罢了。”
紫鹃略微有些低落道:“姑娘有所不知,奴婢的父母和老太太房里的鸳鸯姐姐的父母原是都在南京守房的,前些年两老去了,又没有兄弟姊妹可以互相照顾,倒是落得一人干净。”
黛玉听了,心里更是唏嘘不已,不禁也落泪道:“没想到姐姐也是一个苦命的,我好歹还有一个阿玛可以守着。”
紫鹃默然不语,半晌方才又说道:“姑娘待奴婢不外道,虽说奴婢不是林家的人,但姑娘却偏生又和我好,以后奴婢就当姑娘是自己的亲人,姑娘去哪儿奴婢定也会跟着去的。”
黛玉的眼圈早红了,叹了一声终说道:“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眼看两人都没了声儿,却听得窗外的雨声倒比先前疏落了许多。紫鹃歪了头想看黛玉睡了没有,只听得黛玉幽幽一叹,喃喃吟道:“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紫鹃以为黛玉又在为园子里的梨花耽心,想这一夜骤雨过后,还不知又有多少落花陷入泥淖,心里也有些伤感起来,便也劝道:“姑娘的身子要紧,花儿谢了明年还会开的。”
见黛玉并不吭声,紫鹃忽地想起了一事,遂轻笑道:“姑娘可还记得大奶奶前时过来这边,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儿?”
黛玉闷闷地说道:“不过是些堂皇的话罢了,倒让你这会儿想着提起来。”
紫鹃见黛玉并不上心,便故意用手撑了半边身子起来,凑到黛玉跟前笑道:“奴婢也是突然想起来的,平时想也想不起来呢。姑娘可知,咱家的大奶奶与宫里的贵主子还是沾亲带故的呢。”
黛玉一听,心里不禁想到了佟贵妃,雍亲王可是在她膝下被养大的,“是吗?说来听听。”
紫鹃见黛玉也肯听自己说,更加卖力地讲道:“论辈份,大奶奶应该管贵主子叫姨呢,只是好像隔了几代,也就走动得少了,平日里更是没了往来。前阵子大小姐只要一回府,大奶奶就会听着风儿凑到跟前去嘀咕两句。我和其他姐妹私下里还纳闷,大奶奶可是转性了,也爱往人前凑个热闹什么的了。今儿从跟在大小姐身边的抱琴那儿听说,大奶奶的一个表妹也是今年的秀女,正是选入雍亲王府的其中一人呢。”
黛玉回忆起李纨当日所说道谢的话来,心里方才醒过一些味来。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自己被遣送出宫了,宝姐姐被打入浣衣局了,倒真是一家欢喜一家愁。只是塞翁失马,谁又说得清往后呢?
紫鹃见黛玉若有所思地自己在笑,便也笑道:“大奶奶定是想着若不是姑娘没有参加殿选,哪里就轮到她表妹选入亲王府了,如此说来倒是阴差阳错,正该好生谢谢姑娘才好呢。”
黛玉侧向里面,不在意地叮嘱道:“没事少东串西串,这会子有咱们背后说人的,不定那些嚼舌根的也在说你呢。咱不比其他姑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