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人儿,那么坚定地跪下去,稚气的声音,却偏偏掷地有声:“璇愿意。”
云宸的第一帝姬,辅君掌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华尊贵,举世无双。
也只不过是说说好听罢了。
不见三百年前长凌帝姬的先例么?
荣华、权势、尊贵无匹、号令天下。
这些原本就不是一个小姑娘该担起来的,可是他们谁都没有办法。
云宸先祖身负女神传承,云宸的女儿,不该是畏畏缩缩的,她是该跃马提枪,快意疆场的。
顾冽回想着自己的妹妹,可是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就是少女长眉凛冽,目光清冷的模样,一双凤眼眼尾微微挑起,似嘲似讽,眉梢眼角甚至唇边,都是刻骨的薄凉。
冰凉的,薄凉的。
冷的融入骨血,没有温度。
顾冽想起初初见到她的时候,其实不是很吃惊的。
只是微微讶异,自己的妹妹,原来已经长了这么大了。
至于她那么凌寒的性子,她自小不就是那样的么?
是么?
顾冽揉着额角,问自己,阿璇自小就是那样的么?
他努力地在记忆里寻找,浮光掠影,往事种种,他看到的,都是小姑娘冷肃的眉眼,沉稳地模样正是人们心目中期待的第一帝姬的姿态。
可是记忆深处,总有银铃般的笑声,一串一串,笑的欢快,只是在一旁听着,都能感到满满的喜悦洋溢出来。
整条永巷都是鲜活的。
她也会嘟嘴,也会撒娇,也会揽着他的脖颈笑眯眯地伸出小手去触碰开的袅娜的绿萼梅花……
顾冽只觉得心里酸涩的厉害,他听着萧景语气平缓地告诉他阿璇这些年经历过的,现在正在面对着的,一颗心都疼的几乎要碎掉。
她是云宸最最尊贵的第一帝姬,是云宸上下最有资格活得无比肆意潇洒的那一个。
她自小的心愿是跃马扬鞭,游遍山河,而不是困守朝堂,汲汲营营。
萧景垂下眼,静静地看着被推开的茶盏升腾着的袅袅热气,慢慢蒸腾成心心念念的模样。
良久,顾冽轻叹一声:“阿璇是如何想的?”
“帝君失踪,带走帝子。”萧景食指轻轻敲击桌面,声音很轻,简练的八个字,对于焱廷帝族而言却是天塌地陷一般的未来。
顾冽温和的桃花眼垂着,沉吟半晌,温声道:“帝君失踪可以,至于帝子……”
萧景看着他。
顾冽淡泊如竹:“焱廷唯一的帝子,祝檀,生母早逝,养在舞阳母妃膝下,姐弟情同亲生……”
萧景看着一旁的茶盏上精致细腻的雕花,那种怅然的语气,他听得出来。
祝氏舞阳,焱廷帝君祝桓书最宠爱的女儿,闵妃所出,年十六,性磊落,宫人间多有慈名。
就连唯一的帝子祝檀也养在了闵妃膝下,这足以说明祝桓书对闵妃与舞阳母女的爱重。
萧景记得当初回京途中,为顾凛寻昆仑藤的时候,翎璇就说过,万不得已,她要用祝舞阳……
这样看来,顾冽和祝舞阳之间,大抵是发生了什么……
顾冽温和的面容泛起一抹苦笑:“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实在不想这样待她。”
萧景摩挲着魂玉上凸起的华纹,语气凉淡:“人各有命,都有各自想要守着的人。”他眸色清寒的像是一汪覆着薄冰的水,“焱廷帝权更迭,已是必然。”
就算没有阿璇,没有云宸,没有他做推手,焱廷的矛盾也已经到了激化的时候。
祝桓书过度依附慕氏皇族,不断退却底线,就算祈王支持,焱廷帝族的宗室也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有谦王牵头。
且祝桓书昏聩,大限将至,帝子年幼,祈王谦王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会甘心曲于稚子幼童之下?
数十代帝脉相传,百年国祚,如今风雨飘摇。
焱廷宗室相争,云宸摄政夺权,冰迹祭司至上,唯一的南界轩雨内乱方平,却又有慕氏皇族在旁虎视眈眈。
四大帝族,三百年风平浪静,今朝终是风起云涌,再起争端。
萧景眸色深沉,抚着掌心已经温热的魂玉,手掌微阖,凸起的端角硌着手心,痛感越发鲜明。
秦氏,虞氏,慕氏,靖国战王府,帝族争霸。
消失的神迹,被世人遗忘的女神,又或是被女神抛弃的世人……
纷纷扰扰,他自岿然。
只要身旁还有那个人。
她要的,他会为她夺来;她恨的,他会为她毁去。
便是山崩地裂,便是地覆天翻,不过一世,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