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坤宁殿的摆设布置,与先时比不过是换了几对花瓶,几幅墙上挂着的字画而已,并无甚大变化,心中觉得亲切得很。
皇后早命人取了各色上好锦缎,珠钗步摇,甚至连节下打赏下人的金银锞子也装了一包。滔滔明白,若是不要,她必是不能安心,只管陪着一样样看着,一色|色接了命人包好。左右等十三来接,也不愁拿不回去。
一时皇后自顾接着理单子,滔滔在对面陪坐着吃茶,同她出嫁前的光景一样。坐了一会儿,估量着时辰差不多了,滔滔起身向屋内悬着的一副字走去,笑道,“这几个飞白体隽秀清丽,又不失大气,定是娘娘亲自写的才能这样好。”
皇后抬头一看,笑着点点头,“还是那样话多,王爷和夫人倒也由着你?”
滔滔笑得开心,并不答言,只问道,“娘娘,我有个字总也写不好,您教教我。”说罢执笔向宣纸上写几笔。
“你是畏寒不出门,还是王府不熟不好四处走,竟能老老实实坐下来写字。”皇后将单子放下,移步至她面前,低头一看是个“盎”字。
她认真端详片刻,笑道,“你这央已是有飞白,下面皿便无须再飞,不然便显得飞白过多,失于松散。”说罢接过笔,在纸上也写个“盎”字。
“原来如此,果然还是娘娘得其精髓。”她面朝着宣纸,眼睛却斜睨着门口。今日是十五,按例皇上要来坤宁殿用膳歇息,如果他今日来,这时辰也差不多了。
果然,她二人话尚未说完,便见一双皂靴迈进门槛,打眼一瞧,赭黄衫袍,明黄大氅,清俊面容上一如既往儒雅中露着威严,正是皇上。
皇后忙放下笔,上前行过礼,滔滔来不及放下宣纸,只得在原地躬身。
皇上见滔滔也在,倒是一愣,略怔了片刻才挥手命她们平身,微微笑道,“滔滔今儿倒得闲儿进宫了?”他话虽说的再平常不过,却仍是忍不住多瞧她几眼,见她比出嫁前气色好许多,眼角眉梢也添了一股风情,不禁眼神一黯,心下浮上淡淡的遗憾和不舍。
他见滔滔手里捏着宣纸,便好奇接在手中,看几眼笑道,“你们娘儿俩倒是雅致,不论针黹论诗书,这不是个‘盎’字吗?”
滔滔巴不得他问,也不待皇后反应,便接过话头说道,“我正向娘娘请教这字的写法呢,真真是难写!”又微微侧头做思索状,说道,“滔滔依稀记得,仿佛汉朝有个名臣,他的名便是这个字。”
皇上见不过是个字而已,便撩起袍摆向贵妃榻上坐了,接过皇后递过来的茶品一口,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么个人,叫‘爱盎’,字丝。”
滔滔忙接口道,“是了,还是官家记性好。”说罢便不再言语,向海棠凳上坐了,接过手炉来抱在怀里。
白瓷茶盏里淡绿色的茶汤悠悠散着香气,皇上品几口,忽然一怔,旋即抬头望一眼滔滔,见她瞧了自己一眼又飞快低下头,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微微向上一弯,摇摇头道,“还是这样的性子。”
皇后原以为他二人不过是闲聊而已,听皇上如此一叹,便明白这个字定然是有古怪,他们说的话也必然是有什么玄机在,可惜自己一时也想不到,看皇上并未有着恼的样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一时三人各怀心事用完膳,皇上倒比平时多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向滔滔说道,“以后若无事,常进宫陪你娘娘说说话儿,她想你也想得紧。”
滔滔忙躬身答应着。皇上又握握皇后的手,道,“你先歇着吧,朕去看看幼悟,晚上不用等着朕。”
目送皇上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皇后才转身向她叹道,“你又同官家打什么哑谜?那个‘爱盎’可有什么说法?”
她情知瞒不过,又怕皇后生气,一壁替她捶肩,一壁说道,“据说,汉文帝非常宠爱慎夫人,素日在宫中,慎夫人与皇后都是平起平坐。一日,帝后驾幸上林苑,这个爱盎引导慎夫人坐在次位,夫人不悦,文帝也很生气,要追究他责任。他解释道,‘臣听说尊卑有序,上下才能和睦。皇后是妻,夫人是妾,妾怎能与妻平起平坐,陛下现在袒护夫人,正是害了她。难道陛下不知道戚夫人的事吗?文帝听了他的一席话,大为警醒,不仅未治他罪,反而采纳他意见,还赏赐黄金给他。”
皇后静静听完,面上颇为动容,将她手握住,许久才叹道,“你务须担心我,我自有计较。”说罢放缓神色,瞅着她腰间一笑,道,“你同十三素日里也恩爱得很,怎么还没个动静儿?”
“哎呀,为何每个人都要问一遍,羞死人了。”滔滔跺跺脚,将身子一拧背过去,连耳根都跟着红起来。
“哎!十三虽是个好孩子,对你也极好,但咱们女人,总归是有个孩子好。”她轻叹一声,目光深远,隐隐有一丝凄凉,“本想着你能留在宫里,咱们娘儿俩长长久久的做个伴儿,谁知你是个有主意的。”说着勉强一笑,“也不怨你,谁又能陪谁一辈子呢!”
滔滔本想着安慰她几句,却忽然被这几句话触动心神,一时怅然若失,心中茫茫然说不出什么滋味,定定瞅着皇后,竟也跟着有些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