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韦夫人捉刀,难道就不害怕韦皋的报复?
“连帅出镇西川前,西川节度使是他的丈人张延赏,韩却很受张延赏赏识,牙军统领的位置便是由他提拔起来的。韦夫人是张延赏的女儿,站在报答前东家的立场,他出手也不算难以理解。”
“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真正的内情,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不过自那天后,连帅撤换了万机楼的全数人手,改由副统领属下的玄甲军负责警戒,那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的万机楼,仍是使府内飞羽卫唯一无法插手的地方。”
唐子清想起了三层以上那些隐在浓雾中的弓箭手:“看来玄甲军的实力,并不输给飞羽卫。”
这是客气的说法,那些弓箭手都是狙击手般的存在,强过韩却带领的卫兵数倍不止。
“说起来,副统领沈烈也是个神秘人物,我只知道他是从长安跟随连帅来西川,据说平时都在某个秘密营地训练精锐士兵,我在使府住了那么久,竟然没有见过他一面。”
有这位神秘的副统领在,看来韩却也并不是一手遮天,难怪令狐楚语带讽刺。
“若我成了侍卫,会向谁负责?”
“名义上,你会属于玄甲军的编制,不过连帅答应过我,一旦通过考核,你将作为我的私随,这样,你就可以自由了。”
即使这时,她也是一心为唐子清着想,记挂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
唐子清不可能不感动,薛涛不仅给她姐妹般的关心与照顾,而且为了她公然威胁韩却,这种事情,换个胆子稍微小一点的男人都干不出来。
她看着自己的剑:“其实我留在你身边也甚好,至少,决不有玉萧那样的事情发生。”
做权势男人的女人也不容易,风光背后,可能还有杀身之祸。
薛涛柔声道:“子清,你尽可放心考虑自己的事情,至于我的处境,其实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危险。”
唐子清抬起眼睛:“你怎么知道?他向你保证过?”
她记得薛涛曾说过,男人的宠爱,就像烟花一样迷眼,也像烟花一样短暂。
“没有。”薛涛摇了摇头,看向窗外那座浓雾深锁中的楼阁,带着一种如梦似幻的表情,“我不需要他保证,虽然他并不像一个深情男人那样爱我,但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容许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也是深秋的一个雾夜,她第一次走上万机楼。
当她走入定秦厅的时候,韦皋正在写字,
是西晋左思的《蜀都赋》。
有西蜀公子者,言于东吴王孙,曰:盖闻天以日月为纲,地以四海为纪。九土星分,万国错跱。崤函有帝皇之宅,河洛为王者之里。吾子岂亦曾闻蜀都之事欤?请为左右扬搉而陈之。
夫蜀都者,盖兆基于上世,开国于中古。廓灵关以为门,包玉垒而为宇。带二江之双流,抗峨眉之重阻。水陆所凑,兼六合而交会焉;丰蔚所盛,茂八区而庵蔼焉。
她站着等了很久,他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就使她感觉到这个男人不可抗拒的成熟,威严,深邃,睿智。
“我听说你父母双亡,不得不挂入乐籍求生,却从未因为身份而菲薄自己,我看过你写的诗,听过你弹琴,甚至派人观察过你的起居生活,你才华横溢,见识也不输于男人,我需要一个像司马相如那样的才子,作为蜀中文人的标志,这是我在西川要实现的目标。当然,有才而美貌的女人要成名,往往比男人更便利,我可以栽培你,帮助你,你若跟着我,很快便会拥有平凡女子无法企及的声名,财富,甚至……我的宠爱。”
作为男人,他并不吝啬宠爱,只要她值得起。
“不过,在我身边,也会有不可预料的风险,比如你现在站着的地方,三个月前就发生过一次流血,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在此香消玉殒,命赴九泉。”他看着她妖娆中仍带着几分单薄的身影,“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他需要的女人不必刀头舔血,但胆色和勇气却是必须的。
薛涛摇了摇头,却走近一步,伸出素手,慢慢地磨着桌上的墨条。
“连帅,人固有一死,或如清水无痕,或如墨留青史。薛涛虽然年轻,但也知道人生无常,福祸难知,不过若有一丝希望,我愿意燃尽生命,换一次笔落千秋。”
这是表诚,亦是心声。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对弱者有一定的包容,但只有足够坚强,才能令他刮目相看。
她在诗坛声名鹤起,凭着美貌与才干成为他身边的得力助手,已经证明了他的眼光。她相信在这个关节上,她也一定能够应对。
而且她也并不像当年的玉萧那么孤立无援,在使府之内,她还是有其他朋友的,比如令狐楚。
使府的其他一些得力干将,也并非不能争取。
她沉思了片刻:“我听说张芬回来了,子清,你有见到他吗?”
唐子清道:“定秦厅外擦身而过矣。”
“此人见多识广,消息灵通,人品也不错,可以结交。”薛涛眼中回复了自信的神采,“高勉是他的朋友,我想他很快就会过来找我们。”
夜风吹过帐幔,风中夹着黄叶吹落翻转的声音。
唐子清凝听着那踩着黄叶而来的脚步,忽然道:“他已经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