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明白了,正是这个木匣的存在,不但使她记忆力加强数倍,还能使她产生某种……与环境关联的幻觉?
比如在翼国夫人的房中,她会看到翼国夫人曾经的影像,而在梵安寺的三色蓝芙蓉树下,她会看到曾经在那里跳舞的任烟非……那在成都府里,她为什么会看到杜甫草堂的杜甫?
她一定还可以看到些什么。
唐子清蹙着眉,目光再次落到那页血书上。
她能从一大叠纸张中感应到那页血书上,一定是因为它与木匣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她将木匣移近血书,压在暗红色的血字上,然后集中精神,再次闭上眼睛。
她的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摩挲,指尖变得异常敏感,甚至可以感到到那干涸的血迹的微微凸起,一阵微小的类似电流的麻痹感从指尖末梢的神经瞬间到达大脑。
她眼前一片雪白,但瞬间又重归黑暗。
但她没有睁开眼睛,因为指尖的触感告诉她,正有某些信息从那里源源而来。
又过了许久,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光。
仿佛黑暗中电影的开幕,那一点微光慢慢扩大,变亮,又分化为数点跳动闪烁的光斑。杂乱的光斑相互交织,织成一片荧黄的光网。
当光网慢慢聚焦清晰,唐子清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盏罩着竹篱油纸的灯笼。
提着灯笼的,是一只的瘦削的手。
杜甫提着灯笼,正走在漆黑幽深的竹林中。
唐子清放缓呼吸,平息杂念,让自己的意念沉入这夜色深邃的幻境中。
竹影幢幢,竹叶像密矢般遮蔽了漫天星光,杜甫仿佛盛着满心悲痛,像梦游一般走过一条偏僻的小径,穿过一片更深更密的树林,来到梵安寺外。
梵安寺的大门也是漆黑的,在夜色中看来就像一个黑色的洞口,杜甫用锁匙开门进去,穿过佛堂厢房,径直向后院走去。
后院一片荒芜,三尺长的茅草在黑夜中飞舞摇曳,月色半隐,星子浮现,风中却弥漫着芙蓉的花香。
那株高大的乔木正迎风而立,满树花朵反射出萤火般幽蓝的微光。杜甫绕着树下走了数圈,不停地抬头观看空中的星辰,辨认着方位,甚至仔细地观察周围茅草的长势,最后终于在一朵蓝花飘落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用枯枝挂好灯笼,打开随身带来的一字篮子,篮子里有一壶酒,两只杯,还有一把锄头,一只铲子。
“我知道你已经不在这里,但临走前,我还是要来这里敬你一杯。”月光照在他瘦癯的脸上,他的脸容显得沧桑而悲伤,“你与他,都是我的朋友,但愿西山的雪,能洗涤你们的英魂,忘掉那使人疯狂的诱惑,安息吧,来世再为英雄。”
他敬完酒,就提起锄头发掘,很快便在树下掘出了一个大坑,然后换了铲子,继续拨开土壤。他曾在草堂旁种植过许多树木,经常劳作,可说深谙发掘的技巧,果然不消片刻,土中便出现了一块倒躺的石碑。
他捡起石碑,抹去碑上的泥土,那里果然露出一行刻字:将军花惊定之墓。他摩挲着碑上的字迹,长叹一声,又将它放在一边边,继续发掘。
当漆黑的木质在飞扬的泥土中露出一角时,杜甫加快了挥铲的速度,幽幽的月色下,坑中渐渐现出一具棺木,在杜甫犹豫了瞬间,便用铲子撬开棺盖。
棺中果然空空如也,别说残骸,就连一片腐烂的衣角也没有留下。
杜甫在衣服上擦了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小袋,将它放在手中:“季鹰(严武的字)对我说,他后悔从你这里拿走这样东西,这东西落在不该得的人手上,就是一个不祥的诅咒。他说这东西不但让段子璋身败名裂,使你断头维州,现在,他也终因它而去……。”
他脸上的悲戚之色更浓,“君来雪山重,君去雪山轻,还君玉龙子,思君雪山下......玉龙子,玉龙子,若你真不愿意明珠暗藏,就回来该得到你的人手中,再次佑我大唐吧!”
他打开袋子,手中就多了一颗光华耀眼的明珠。
唐子清的瞳孔骤然收缩,即使那明珠只是在她的思维识海中而非眼前,她也觉得这光华实在太耀眼。
她也见过很亮的明珠,比如宋清借给符载的那一颗,但那一颗与这一颗比起来,却是真正的萤火之光!
它的光芒,并不是来自珠子内部,而是从周围的空间不断聚合,绕着珠子快速旋转,就像一个发出白光的小球,映杜甫充满惊讶与不可思议的脸。
“轰”的一声,空中突然划过数条闪电,跟着惊雷滚过,风云变色,飓风将满树花叶摇动得哗哗作响,杜甫还在巨大的惊愕未及反应过来,密密匝匝的雨点已泼面而来。
他仰头看向大雨倾盘的夜幕,“玉龙子,玉龙子,风云变色召风雨,这竟然是真的,这竟然是真的……”
玉龙子,玉龙子,玉龙子……随着这无声的低喃,杜甫的眼中瞬间灌满雨水,唐子清的视线也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