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真放下手中活计,从炕上站起身来,桑蓉带着两个小宫女鱼贯而入,见她反而站在那里,忙跪下去:请小主安。
姑姑请起。莲真连忙令宝贞扶起,眼睛却仍望着帘子出神,桑蓉笑道:皇贵妃说小主病愈之后无甚胃口,进膳不香,特地让奴婢送了几样菜蔬过来。
莲真收回目光,微笑着道:劳烦姑姑了,回去替我向皇贵妃说一声,莲真多谢她惦记着。
宝贞巴不得她们来了,将刚才的事岔过去,便忙接口道:正好到午膳的时候了,主子,我去叫小厨房的人将饭菜送来罢。
莲真点点头儿:嗯,也好。
桑蓉将东西送到,说是有事,执意不喝茶便匆匆告辞了。莲真坐在膳桌前,双手托着下巴,怔怔的看着横波安放碗筷,宝贞揭开桑蓉送来的食盒看时,里面却有一碗韭黄鹿肉丝,一碟翡翠黄瓜,不由得大喜,连忙端到莲真跟前:这两样新鲜东西,小主必然爱吃,皇贵妃想得可真周到。
韭黄与黄瓜虽不算什么稀罕物儿,在这正月里却十分难得。皇家夏日有冰窖,供宫廷用冰,冬日亦有火室,专门培育各样非时令蔬果,供帝后及后宫一些有地位的妃子食用,就这样一根黄瓜,在冬季至少可以卖到数十两银子,价格堪比黄金。
莲真口味素来清淡,看着那花卉纹银碟配着那满眼的鲜绿嫩黄,不觉起了几分食欲,但心中终究闷闷不乐,拣了几片黄瓜,吃了半碗红稻米粥就推开了碗。宝贞只道她还想着那事,甚是不安:主子,这样好的菜,你怎么就不吃了?哪怕是看着皇贵妃的面儿,也该多吃点啊。
我已经够了,你们吃了吧。
莲真盥漱净手毕,回到里间的炕上歪下,只觉无情无绪,随手拿起一本全唐诗,见宝贞仍是站在那里不肯走,倒忍不住笑了:你不去吃饭,这样跟着我做什么?
宝贞瘪了瘪嘴,可怜兮兮的道:我惹小主不高兴了,哪还敢去吃饭,只好饿着罢了。
莲真只得轻声安慰她:我没事,你跟横波一道去吃了罢,我也好一个人静静。宝贞仍是犹豫,莲真眼睛看着书:再不去我可就恼了。宝贞听如此说,方出去了。
莲真心思不在书上,随手翻了几页,便撂在炕上那紫檀木小几上,然后坐起身来,拿了那方帕子,不过绣了几针也就放下了,正闷闷的坐在那里发呆,忽听外间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这时候才吃饭?你们主子呢?
莲真心里一跳,眉梢涌上一丝喜色,方欲站起,想了想又坐下了,作出浑然不知的样子,继续绣着那朵莲花,那手却微微的有些颤抖。宝贞一边挑起帘子让皇贵妃进了内室,一边悄声道:娘娘来得正好,我们小主正伤心着呢,连午膳也没好生用得。
莲真抬起头来,正迎上一双透彻的眸子,她起身屈膝请了个安,轻声道:见过皇贵妃。
起来吧。
皇贵妃似要伸手拉她,犹豫了一下,手却伸到一边拿起炕桌上的那方锦帕,随口赞道:这绣活精致灵巧,想不到你针线上如此在行。
我只是闲着找点事做罢了,入不得娘娘凤眼的。莲真笑容略显羞涩,转过头对宝贞道:你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宝贞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欢欢喜喜的出去了。皇贵妃便在炕上的暗花香色缎坐垫上坐下,莲真亲自去沏了茶来,又捧了一个金色嵌宝石葵花盒来,伸手揭开,里面装满了各色蜜饯。
皇贵妃手捧着茶盏,看了莲真一眼,见她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织锦缎袍,如墨玉般的长发只用一根羊脂玉簪随意挽了挽,余皆披泻在肩头,似一个尚未出阁养在深闺的美丽少女,纤巧灵秀,倾世绝尘。她低头喝了一口茶,这才道:你也坐吧。
莲真默不作声,在她对面坐下来,皇贵妃又道:最近脸色倒是红润了些。
莲真似乎有一丝局促,半晌才轻声道:李太医来得勤,开了好些滋补调养的药。
皇贵妃点点头:她虽年纪轻轻,但医道高明,并不逊于乃父。说着将手中茶盏放下,转过身来,盘膝坐着,微笑着道:你每天呆在这里,也闷得紧了,听闻你也会下棋,我们走上一局如何?
莲真浅浅一笑:嫔妾棋艺浅陋,若皇贵妃不嫌弃,自当奉陪。
莲真在炕桌上摆开棋局,皇贵妃也不推让,拈了一枚黑子轻轻落下,莲真素闻皇贵妃精于棋道,便不敢大意,小心应对。两人走了几步,皇贵妃突然道:好好的,为何又伤了心了?
莲真抬头看她,却见她手里把玩着棋子,眼睛盯着棋局,似是在认真思索,莲真几疑她刚刚并没在说话,过得一下,才低声回道:没什么。
皇贵妃道:可又是为了那叫珠蕊的宫女么?
莲真鼻间一酸,把头微微低垂着,皇贵妃道:生死自有天命,你也无须太过介怀,无论她身前死后,你只尽了你的情分就好了,若一味伤心,死者反倒不安。
莲真黯然:话虽如此,但她跟着我上京,没过得几天好日子,反倒受了不少惊吓折辱,如今又不明不白惨死,每每想起,我心里实在好生歉疚。
皇贵妃沉默了一下,方道:她临终时可有什么遗言么?
莲真含泪摇头:没有,她只是提了一句想回金陵,可是,别说人了,只怕连魂也没机会回去故里了。
那么,以后有机会,把她的灵柩运回金陵也就是了。
莲真眼中珠泪莹莹,面上却露出惊愕之色:她已然被烧化,尸骨无存了。
皇贵妃缓缓落下一子,轻描淡写的道:哦,我叫人将她的尸身调了包,运至城外找了个地方下葬了,因一向事多,忘了告诉你这事。
莲真喉咙似被什么堵住,看着她,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皇贵妃却抬起头:你输了。
莲真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过了好久才道:我原本就说了,我下不过你。
皇贵妃微微一笑:你只是心里藏着事,心思不在那上面罢了。伸手端起茶来,莲真忙阻止:茶冷了,我去给你换一杯。
不用了。皇贵妃喝了一口,又望了望窗户:今日就到这里吧,我也该走了。
莲真有些失望,嘴唇动了动,终是出口挽留:你不再坐坐么?
不了。皇贵妃淡淡的道:虽说皇上允许我过来看你,但走得太多,不是什么好事,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风波来。
莲真见留不住,起身下了炕,在炕沿边跪下,便要替她穿鞋,皇贵妃来不及多想,紧张之下一把拉住她的手,眉心微皱:你这是干什么?
莲真面庞微红,讷讷的道:你。。。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没有半点事情可以为你做的。。。
说到此处,颇觉难为情,便不再说下去,皇贵妃语气缓和了许多:你无需这样。只觉手中一片温软柔腻,这才惊觉到自己还握着她的手,便缓缓放开:改日我再来找你下棋。
莲真忽然抬起头,一双晶莹纯净的美眸深深的望着她:你如此费尽心思帮我,难道。。。难道只是为了桑蓉姑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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