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微微蹙着眉头,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沁竹知她近日心绪不佳,生恐她添了烦恼,奈何宗荟是她亲嫂子,又兼为皇亲宗室,却又不便出声阻止,只是干着急而已。
待得宗荟哭诉完毕,皇贵妃方缓缓道:父亲怎么说?
一提霍牧,宗荟眼泪又往下掉:父亲听了这事,只说了一句,我老了,管不了他了,随他去吧。母亲倒是骂了你大哥几次,可他只是听不进去。
皇贵妃眼睛怔怔的看着窗外,此时快到正午,外头的太阳明晃晃的,热浪逼人,房里却一片清凉幽静,宗荟见她只是不语,心里渐渐焦躁起来,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哽咽哀求:我非不愿意做贤德之妻,实是无法与那贱婢同事一夫,眼睁睁让她玷辱了霍家门第,还求娘娘为我作主。
沁竹等人忙过去扶起,宗荟只是不肯起来,皇贵妃瞧着她,默然许久,方缓缓道:既是他执意如此,你何不就成全了他?
宗荟惊愕的望着她,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慢慢熄灭,任凭沁竹将她扶起来,皇贵妃轻轻道:嫂子何必太痴,他一个大男人,你管得了他身,管不了他心,你只管安心享你的荣华便是,再怎么样,也没人能越过了你去。霍家的声誉,靠你一个人撑着也是没用,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落得个清净。
宗荟神色失魂落魄的,过得半天,才勉强道:娘娘说的是。
沁竹使了个眼色,早有小宫女捧了沐盆巾帕等物进来,疏桐正欲亲自上去给她挽袖子,伺候她净面,高贤却匆匆走进来,禀道:娘娘,皇上召您去雍华宫,其他嫔妃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皇贵妃疑惑的道:什么事?
高贤看了宗荟一眼,却有些支支吾吾,宗荟站起来,强挤出一丝笑容:娘娘,我也来了这半日了,也该回去了。
皇贵妃道:嫂子用了午膳再去。
不了,改日再来请娘娘安罢。
说毕,屈身行了一礼,便即告辞,皇贵妃道:改日闲了只管过来说会子话,在家里也只是闷着。又对疏桐道:好生送大少奶奶出去。
见宗荟走了,皇贵妃转过头来看着高贤:到底是什么事?
高贤低声道:好像是副总管抓到了害玫贵人小产的几个太监,皇上要为莲小主洗清冤屈呢。
皇贵妃闻言不呆住,过得半晌,轻声吩咐道:你先出去等着,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雍华宫里珠环翠绕,凡是有点身份的嫔妃都齐了,尽皆屏息以待,大殿里一片安静。皇帝坐在宝座上,一边慢慢转动着手里的一串象牙珊瑚佛珠,一边道:朕今日把你们召集到这里,是有一件要事宣告,去年上元节间玫贵人小产,说是有人陷害,如今朕已查明了真相。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露惊讶之色,慕绯羽暗中抓紧了椅子的扶手,苏蕴想到莲真,心下却是一阵欢喜。皇帝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扫过:当日事出突然,疑点甚多,玫贵人虽口口声声说莲嫔推了她,但情势那等混乱,她也未必看得真切。
这话说得颇为强词夺理,人人都知他最近重新宠幸莲真,是以言语偏袒,心中虽然不平,却是敢怒而不敢言,慕绯羽更是脸如死灰,头低低的垂了下去。皇帝继续道:何况据玫贵人身边宫女太监之词,莲嫔更是无半点嫌疑,是以朕只是将她关进静心宫,然后命梁全暗中查明此事,梁全不负朕望,总算将这事查了个水落石出。
说毕,他看了赵承恩一眼,赵承恩一甩拂尘,尖着嗓子道:来呀,将人带上来。
不过片刻,便有四个穿着低等太监服侍的人被押上殿来,战战兢兢的跪下,磕头不止: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敏妃一见了这几人的面孔,便如见了鬼魅一般,脸色煞白,几欲站起。长乐宫的副总管太监梁全在一旁道:奴才已查明,这几人原是钟鼓司操杂役的太监,因上元灯节,偷偷出来看灯,混乱中冲撞了玫贵人,后来畏罪,一直小心度日,轻易不抛头露面,好几次查人,竟叫他们蒙混了过去。
皇帝点点头,赵承恩又扯着嗓子道:宣至爽斋的小远子上殿。
小远子在殿外等候多时,听闻召见,便连忙进来,跪下向皇帝和皇后等磕了头,皇帝问道:你说那日有人撞你们,你瞧见了其中一人的样子,是么?
是。
你现在还记得清那人的样子么?
奴才记性不错,应该不会忘。
很好,你去瞧瞧这几个人。
小远子又磕了个头,站起走到那四个人面前,俯下身子细细的端详着他们的脸,看到第三个人时,突然伸手指着他道:就是他,那日就是他撞了奴才。
哦。皇帝道:你可看得真切么?
小远子跪禀道:千真万确,奴才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万万不敢欺君。
皇帝脸色一沉,看着那人:你可知罪么?
那人磕头如捣蒜,哭丧着脸道:奴才罪该万死,奴才并非故意撞的玫贵人,实是那日,我们几人约了偷溜去看灯市,后来紫元殿走水,受了惊吓,各人乱着逃命,这才酿成大错。
皇帝不再作声,皇后坐在侧旁,满面愠怒:这几个狗奴才害得玫贵人损了龙胎,又让莲嫔蒙受冤屈,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能赎其罪。
皇帝眼睛看着慕绯羽:玫贵人,莲嫔心地善良,又曾跟你亲如姐妹,朕想着,她当时应该是去拉你,如今真相大白,你可有什么说的么?
慕绯羽从座位上站起,弱不胜衣:如此说来,我竟是错怪了莲真了。皇上,我一时糊涂,惭愧无地,此刻深感无颜面以对皇上,将来亦无颜面以对莲嫔,我。。。我。。。
她眼圈儿一红,几欲掉下泪来,皇帝温言道:这原也怪不得你,你失子之下受了刺激,认错了人也是有的。说到这里,脸色一沉,话锋一转,从牙齿里挤出几句话来:来呀,将这四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给我拖出去,乱杖打死!
那四个太监惊惧到了极点,还没来得及开口求饶,就被捂住嘴拖了出去,皇帝震怒未消,又补了一句:尸体全都扔去乱葬岗喂狗!
才刚听人说,莲小主已经搬回撷芳宫了呢。疏桐喜孜孜的,将冰湃的果子一一放到几上。
皇贵妃喝了几口冰镇银耳汤,淡淡的道:挺好的。
可真快。沁竹抿嘴笑道:我们才从雍华宫回来,那边就已经搬了。
疏桐道:皇上都替莲小主伸了冤了,当然快了,桑蓉姑姑这下可放了心了。
伸冤?皇贵妃道:一场闹剧罢了。
疏桐一怔,才要开口问,却听人进来禀道:娘娘,莲小主来了。
水晶缸里,那数尺高的冰块正渐渐融化,寝殿里静得能听见那滴答滴答的轻响。眼前的人,穿着烟绿色蝉翼纱衫,百花曳地长裙,美丽得仿佛刚从画中走下来,皇贵妃不由得微微屏住了呼吸。
对望良久,莲真嫣然一笑,扬了扬手腕:好看么?原来她手上竟戴上了那两只翡翠镯子,那镯子碧清如水,越发衬得她皓腕似雪。
皇贵妃却不答她,只道:才刚搬回去,怎么到这里来了?
莲真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不来看我,只好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