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波见她执意要去,只得答应道:是,奴婢这就让他们准备。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且又水汽弥漫,几个太监打着伞,替着玻璃制的宫灯在前后照路,那轿子艰难的在风雨中前行,一直到了清泉宫的廊下才放下来。
桑蓉几个小宫女上来接应,莲真下了轿,见几名内监身上俱已湿透,面上歉然,转头道:桑蓉姑姑,他们。。。
桑蓉明白她的意思,立即笑道:小主放心,奴婢会着人带他们去换了衣裳。说着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宫女马上乖觉的道:几位公公随我来,去喝碗姜汤驱驱雨气。
莲真这才急急问道:皇贵妃这会儿可睡下了?
桑蓉摇摇头:娘娘这会儿在写字呢,小主请随我来。
烛台上燃着几根通臂巨烛,照得房间通亮如昼,皇贵妃穿了一件家常的杏黄色绸衣,挽着简单的发髻,神态雍容,似乎全副心神贯注在纸笔上。莲真双手捧着一盏热腾腾的茶水,心却一点点冷下去,等了半天,终于怯怯的开口:冰轮。
我说了,不要再这样叫我。
你恼我了么?
莲嫔,你言重了。她手中笔略略一顿,依旧没有抬头:本宫为何恼你?你如今深得恩宠,我看重你还来不及呢。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如一把最锋利的刀子,深深刺入莲真的心窝,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烛光映照下的脸色越显苍白,没有半分血色。
冰轮,你。。。你。。。
莲真站在那里,眼里泪光莹然。她恍如不见,皓腕轻抬,那饱蘸浓墨的狼毫便稳稳的落了下去,待一幅字将要写完,才淡淡的道:再说了,我恼不恼你,又有什么要紧?你要知道,女人历来只是男人的附庸,在这后宫里更是如此,不管你身居何位,眼睛都只能看着皇上,心里只能装着皇上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莲真声音渐次小了下去:可是,那怎么办呢?我眼睛里现在只能看着你,心里也只愿意装着你的喜怒哀乐啊。
她的手猝然在半空顿住,一颗圆润的墨汁慢慢从毫尖溢出,啪嗒一声掉落雪白的纸上。她看着眼前业已毁坏的字幅,眉心紧锁,只觉自己的心里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酸甜甜的情绪,也如这纸上的墨汁一般,正缓缓向四周扩散蔓延开来。
窗外的雨愈下愈大,如倾盆瓢泼,打在窗上噼啪作响,一声声似乎也敲击在人的心上。皇贵妃静默良久,将笔搁在那镂雕松柏白玉笔架上,缓步走到她面前:那又怎样?在你身不由己,在我亦无能为力,是么?
第33章
窗外绿意森森,繁花掩映,廊下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屋子里却更觉静谧。莲真斜倚着靠背,呆呆的望着窗外那片火红的石榴花出神。这几日,除了每日例行去皇后处请安,她并不踏出宫门一步,且寡言少语,偶尔在这窗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宝贞想起那晚她从清泉宫回来,双眼红红的样子,心里甚觉蹊跷,却不敢问什么,默默的从小宫女手中接过那柄宫扇,站在一旁,一下一下的轻轻的替她扇着。
宝贞,你可有什么心愿么?
她眉心微蹙,忽尔轻轻叹了口气,宝贞几疑自己听错,拿着扇子的手不由得一顿:主子问奴婢?
嗯。
宝贞笑道:奴婢可没什么别的心愿,最大的心愿就是得以长长远远的服侍主子一辈子罢。
你不想出宫?不想嫁人么?
宝贞红了脸:主子怎么问起这话?奴婢自小儿跟着主子,从来。。。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更没想过要嫁人。
人之聚散,本是常情,你终不能一辈子呆这宫里陪着我。莲真看着她,轻轻摇摇头,眼神却渐渐暗淡下去:只是,你若有什么心愿,我还可以替你完成,我的心愿,却是无人可以成全了。
主子,你今日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些?宝贞大是骇异,完全摸不着头脑:你如今深得皇上宠幸,又有什么事情不能顺心遂意?
也许,我该要个孩子。莲真声音极轻,却缓缓别过头去,良久,呓语般的道:怕就怕,这一生的日子,会太过寂寞了。
她的前半句,让宝贞心里一喜,可是后几句又令人费解,宝贞张着嘴巴,正欲说话,横波忽然笑眯眯的端了一个托盘进来,禀道:主子,这是皇上刚让人赏赐下来的,说是车前国进贡的葡萄和蜜瓜,让主子尝尝。
唔。莲真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道:搁着吧。
横波一边将两个玛瑙碟子分别放到几上,一边笑道:送来的公公悄悄儿跟我说,这是万里迢迢从西域送至京师的,因天气炎热,路上还坏了好些,剩的极其稀罕珍贵,除了皇后和皇贵妃处,只有我们得了。
宝贞将刚才的事撂开,脸有得色:可见皇上处处都想着主子。
莲真微微侧过头,果见那葡萄比平常所见的有所不同,滴溜珠圆,色泽艳丽,宝光晶莹,那蜜瓜更是瓜肉肥厚,甜香诱人,她略略看了两眼,便道:取些给柔贵人送去。
是。
横波笑着答应,正要遣人送去,小宫女宜雪却走进来禀道:回主子,玫贵人在外求见。
莲真还未答话,宝贞已柳眉竖起:她来干什么?还嫌害得咱们不够?竟然还有脸过来!
莲真神色平静,沉吟了好一会儿,合上书:叫她进来罢。
横波欲出声劝阻:主子。。。
莲真淡淡的道:无妨,她如今兴不了什么风浪了。
横波无奈,不好再说什么,宝贞却仍然一脸愤然,横波使了个眼色给她,她只得收敛了脸色。但听外间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慕绯羽已然进来,娇怯怯的走到莲真面前行了礼:莲嫔娘娘万福。
莲真抬起眼皮,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一下,见她穿着件素净的衣裳,头上简单插了几根珠翠,虽施了不少脂粉,仍掩饰不住脸上的憔悴之色,心知她近段日子必不好过,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玫贵人不必多礼,坐罢。
慕绯羽却仍站在那里,低眉顺眼,恳求道:我想跟娘娘单独说几句话儿,娘娘可否应允?
莲真想了想,对横波道:你们先出去罢。宝贞嘴唇动了动,似欲劝阻,横波却暗中将她的手一拉,然后带着几个小宫女下去了。
莲真掸了掸衣裳,缓缓的道:玫贵人,你想跟我说什么?
慕绯羽看着她,伤感的道:莲真,我们还能像从前那般以姐妹相称么?
姐妹?莲真似笑非笑:玫贵人,我看不必了罢。
莲真,我知道你怪我,可是当日急痛之下,我头脑已经不清醒了,你恰恰在那个时候出现,令我产生了误解。慕绯羽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忽然曲膝跪下,含泪道:如今,我已知道你是冤屈的,还求你看在昔日情分和我承受的伤子之痛的份上,原谅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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