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殿外,数十名内侍面无表情,如木桩一样矗立着,四周一片鸦默雀静,高贤坐在太阳底下打盹儿,听得小太监禀报,立时精神起来,忙掸了掸衣裳,走下台阶迎接。
莲真随意问道:太后在做什么呢?
高贤脸上笑眯眯的:太后在看折子了,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主子要见太后,不如过会儿再来?
莲真道:这可奇了,太后昨晚跟我说,让我今天这时候过来,她有事情要跟我商量。
高贤想起她昨晚确实是在这里呆了片刻,一时也不知她所说是真是假,略一怔愣,陪着笑道:太后并没跟奴才提起,烦请主子稍候片刻,奴才这就进去通禀。
莲真脸色突然冷下来:怎么?你是觉得我在撒谎吗?
她性子温柔娴雅,待宫中诸人向来宽仁和气,对高贤更是客客气气的,这时略使脸色,连高贤都有些着慌:不不,奴才绝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没有这个意思,你就走开让我进去。莲真向前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冷冷瞟了他一眼:我以前过来,也并非次次都需通禀,不是吗?
鼎炉里犹焚着香,满殿氤氲,幽香缕缕,紫檀御案上堆着奏折,朱笔搁在一旁的笔架上,上面的朱砂已干了。
地上铺着厚达数寸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莲真在殿内转了一圈,便走向左侧,来到通往内室的那道门前,才将那道软帘掀起一角,整个人顿时僵在那里。
那名叫绿映的宫女,手握着笔,正伏在书案上,冰轮身着一件明黄色的袍子,俯着身子站在她身后,一手撑着书桌,一手却握着她的右手,一笔一划的写着,那样子,似乎将她整个人搂抱在怀里。她们是那么的亲昵,那样的全神贯注,浑然不觉门外有人,也没有要侧头看一眼的意思,仿佛两个人正做着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容不得丝毫打扰。
莲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沉香殿的,在寝宫的门槛前,还被绊了一跤,差点摔倒,亏得横波一把扶住。她见莲真失魂落魄的,又惊又疑,用眼神询问宝贞,宝贞也是不明所以,进了内殿,横波正要婉转相问,却听莲真道:你们出去罢,我要歇会儿。
横波道:主子,你。。。。。。
莲真声音有气无力,却是不容置疑:出去罢。
横波和宝贞对视一眼,只得行了一礼,悄然退出。莲真伏在榻上,无声饮泣,伤心欲绝。她对冰轮情根早种,日久愈深,一路走来,虽也曾为之数度心碎,但彼时或因冰轮态度不明,忽冷忽热,或因她绊于旧情,于今日之见异思迁,毕竟大有不同。
那幅画面历历在目,挥之不去,她哭了一会儿,心中默念,莲真啊莲真,你该怎么办?你要怎么办?你能怎么办?冰轮,难道你竟是这样的人么?
正是肝肠寸断,意乱心烦,宝贞再度进来,小心翼翼的道:主子,皇上来了。
莲真一惊,立即坐起,才胡乱擦去眼泪,宗煦已兴冲冲的进来:母妃!施了一礼,便挨到莲真身边,突然咦了一声:母妃,你在哭吗?是谁惹你伤心了?
莲真极力忍泪,强颜笑道:我没有哭,才刚出去,被沙尘迷了眼揉的,皇上怎么过来了?
宗煦看着她的脸,将信将疑:若有人欺负你,你可要告诉朕,朕一定杀了他替母妃出气!
我现是太妃,谁会欺负我?莲真抚着他的肩膀,轻声责备:皇上今后是要做仁君的,怎能动不动就说杀人?
宗煦听她说得有理,也不再追究,伸开手掌,托起一个如黄金般灿然生光的东西:母妃,你看看这个,这叫辟寒犀,是交趾国从前敬献给太宗皇帝的,出京前,朕从西苑的宝库里找到的,今天特地把它赠给母妃。
莲真已感觉到温温然暖气袭人,颇觉惊异:这是御寒用的?
宗煦得意道:对呀,冬天的时候,将这个宝贝用金盘置于殿中,便不会感觉冷了。
母妃知道皇上有孝心,但这么贵重又有妙用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
宗煦抬起头:不,朕知道母妃畏寒,虽说这行宫气候比其他地方要好,可是冬天快到了,到时候毕竟还是会冷,将它放在寝宫中,就不怕了。
莲真望着他真挚而又诚恳的小脸,再也忍不住心痛,突然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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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又拖到月底了
第96章
窗外有微风拂过,日光透过轻如烟霞的窗纱,在华贵的羊毛地毯上洒下温情脉脉的斑点。绿映斜着身子坐在椅上,脸颊阵阵发烫,悬腕空中,只觉得笔锋格外柔软,一旦没人握着自己的手,便根本无从着力,手臂渐觉酸软,掌心亦一片湿润。
鼻端幽香萦绕,醉人心扉,那是少女身上特有的气息。冰轮神情恍惚,多年以前,她也曾在窗下,如此这般看人写字,通篇的《卫氏和南帖》,虽是临摹,却是清雅婉丽,妩媚灵动,颇有几分仙娥弄影,红莲映水之态,与眼前纸上简单幼稚的笔画,歪歪斜斜的丑陋字迹,何啻霄壤之别?
绿映胸口微微起伏着,呼吸声在静谧的空气里清晰可闻,冰轮眼神逐渐黯淡下去,随手将手中的鹧鸪斑茶盏搁在几上,那叮然清脆的一声轻响,将绿映唬了一跳,侧头望去,但见冰轮神色淡然:算了,别写了。
绿映离座而起,然后跪了下去,脸色惶恐而羞愧:奴婢天资愚钝,毫无悟性,有负太后教导。
冰轮凤眸幽暗如夜,看不出丝毫喜怒,过了许久,方缓缓道:你是初学,原也怪不得你。
绿映不知如何接话,垂着头,身子犹瑟瑟轻颤。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是那么的不真实,有时候半夜醒来,她都要掐下自己的手臂,看看这会否只是一场梦境。眼前的这人,是当朝的皇太后,她有着高不可仰的尊贵身份,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度,奇怪的是,她对自己是亲近的,有时候甚至像是,温柔的。。。。。。她不知自己为何能幸运蒙受垂爱,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卑微的宫女,自始至终,她都对她敬畏若神明,不敢有片刻忘形,更唯恐在她面前出一丁点的差错。
冰轮虽没看她,也似感受到她的惊惶,终是摆了摆手,低沉着声音道:罢了,你下去罢。
绿映轻声道:是。俯身拜了拜,弯腰退下。
冰轮只觉头隐然作痛,一边抬手轻轻揉着太阳穴,一边缓步踱至窗前,一抹阳光斜斜的映在她美丽而漠然的脸上,她双眼微微眯起,忽然记起自己曾允诺莲真,如果天气好要陪她去骑马,那手便不知不觉放了下来。
外面帘栊轻响,高贤对着她的背影行了一礼,轻声禀道:太后,京中有消息过来,西凉侯不日将从京城出发,赶往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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