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睡了这么久”,她特别吃惊,醒来的时候,看到阴暗的光线,还以为这会应该是晚饭时间呢。
“你以为呢,还疼吗?”
南语原本摇摇头,却又马上转口,哭丧着脸:“疼,疼死了”
徐丽娜躺平身子,抬起手,向上指了指:“疼,能治病,是希望;疼,不能治病,叫绝望”。
平常的语气,没有故做幽怨,没有装做洒脱,秀气的眼睛盯着洁白的墙顶,兀自出神。
南语顺着她刚指的方向,视线上移,看到严丝合缝密封着的针管,就明白了,她这是开始化疗了。
药水都避光了。
南语凝视着她的手背,愣了几秒,徐丽娜察觉,晃动五个手指说:“picc”
“嗯”,南语点点头。
她以前在电视上听说过化疗会不同于平常的输液,要用专门的picc管扎入右胳膊的肘窝静脉,直达右心房的大动脉,以防止毒素对静脉的危害,当时还觉得好神奇。
可现在亲眼目睹,只剩下叹息,不敢说它不好,因为多少人还等着通过它抓住希望活命,可滞留在身体里,每天单是多出的一份小心翼翼,也足以让生活万般不顺心。
南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酝酿了再三,才问:“你还好吗?”
徐丽娜叹了口气:“现在还好,估计晚上就会有反应了”
事情也真的如她所料。
下午,南语给隔壁床的大叔读报纸的时候,说道一些家长里短,她还能插句话,亦或是讲个笑话。
可天刚擦黑,她就趴在床沿一阵一阵呕吐,眼泪因为痛苦,一滴一滴落在痰盂盆里。
南语披着外套,站在她床边,也不敢伸手帮她顺顺后背,后退一步,依靠着墙,一言不发,红了眼角。
张舒媛不忍心看下去,走出房门,抹去眼泪,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不敢进去。
这次的化疗是真的把徐丽娜折磨的半死不活。
精神萎靡已算不上是副作用,她滴水不沾,油米不进,嘴唇开裂结痂。纵使医生嘱咐一定要多喝水,把毒素排出去,可徐妈妈把水杯凑到她嘴边,她都不张口。
每天早上,徐妈妈还得使劲拖起她,强行灌盐水漱口,她口腔溃疡实在太严重了,上下排牙龈全烂了。盐水入口的疼痛会让她喊叫出声。
呕出的绿色液体,南语不知道是不是胆汁,其实她连前倾的动作都已经没有力气做了,活脱脱像一只脱层皮,正在冬眠的小蛇,蜷缩在床上,紧闭双眼,呼吸孱弱,实在不适了,才哼唧出声。
一个疗程是十天,这才是开头的前三天,南语尚是一个等待“量刑定罪”的囚徒,还有一丝生命之光的自由。可看到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大姐姐,如今却像一个被黑白无常索了命的将死之人,对未来的忌惮逼着她想要躲藏。
不记得是第四天,还是第五题,徐丽娜突然气息恹恹地让南语给她讲个故事,
南语刹那间也没想出什么好笑好玩的段子,就按照脑子里的第一反应讲了《海的女儿》这个童话故事。
徐丽娜依旧眉头紧锁,合着眼帘。
南语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再听,会不会觉得无聊,可还是坚持给她讲完。
南语当天就麻烦张舒媛跑趟腿,在书店街给她买了一本童话故事书。
也不知道张舒媛是有意还是无意,买的那本正是小时候江慕曾经不厌其烦讲给南语的同本书再版。
赭黄色的封皮,画着一个银色长发,湛蓝眼珠的美人鱼。回忆的潮水,翻涌的太激烈,她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无忧无虑的童年还留有余韵,一切却都显得不真实了。
南语没征求徐丽娜的意见,接下来的每天,她一有空,就翻开书本给她读一两个故事,顶多每次开始前,清清嗓子,告诉她:“我读啦”。
其实好多故事的细节她已经忘却了,这么多年没打开翻看,又没有过目不忘的
记忆,唯一剩下的便是熟悉,那份感觉有不可言说的明状。
她坐在她床旁的高背木板凳上给她读了《夜莺》《小杜克》《永恒的友情》《雪人》《豌豆上的公主》《幸运的套鞋》《皇帝的新装》《小意达的花儿》《单身汉的睡帽》《拇指姑娘》《笨汉汉斯》等等。
一句一停顿,字字吐纳清楚,似有感情,似无波澜。
可每当零碎的记忆片段浮现,江慕讲故事的情景与眼里的文字重叠,她便声声哽咽,然后害怕被张舒媛察觉,就立马假装口渴,大口大口吞水,压下思念的心酸。
这时的她才懂,原来这便是睹物思人。
朝夕相伴将近一个月,南语最终确诊,出院的时候,她把书留给了徐丽娜。
之后便与她一直保持联系,有急事了发个信息,遇到好玩儿的给她留言,伤心了打个电话。不见人,但留有情。
再后来因为徐丽娜发表的一个说说,南语结识了22岁的唐琳,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患者,2年病史。
都是青春年华绽放光彩的年纪,却因为痛苦绑在一起,结伴互勉互励,一路欢歌笑语,早已是你别哭我会难过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