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宁不禁心动,接过其中那件碧水湖绿的来回翻看,触手柔软,衣袂灵动间仿佛带着水乡女子的柔婉。呼儿乌笑的一脸得意,“可喜欢?乐宁,我打算在满都拉图建一座行宫,宫宇殿社全按照杞人皇宫的来,里面放满各种衣裳罗裙。宫装的,平民的,穿之不尽。你若是想家了,我便陪你去那里转转,住几天,可好?”
乐宁心中砰然而动,她没有答话,只是把那件衣服披在身上,对镜而照。镜中的人一条粗亮大辫子,穿衣打扮怎么看都是个草原人,披着这身轻盈软衣,反倒有些不伦不类。她想起前两月接到的圣旨,是关戊江奉新皇命特地送来颁给出塞公主的。她的父皇,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殡天了。太子继位,怕胡人伺机而动,还给她这个出嫁女送来了一卷圣旨,要她“安分守己,铭记皇恩。”乐宁嗤鼻一笑,转身便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太子素来外强中干,往日政务上出了什么漏子有父皇给他兜着面子,有底下弟兄给他粉饰太平,还真当自己是棵好葱了?他母后又一贯嚣张好权,等到丈夫去了儿子登基,可想会如何得意的抖威风,乐宁都能猜到,那些在皇城讨生活的姐妹们,往后的日子不知又要陪多少小心翼翼。
再多的她也懒得去想,父皇去了,她的母妃也荣封太妃,离了皇宫那个修罗场,畅青园里守着自己的清净日子,三皇兄在皇位交叠中保下了“英王”的封位,他也有自己的政路,有自己的妻妾子女,日子如何不是过?南杞皇宫跟她最后的一点牵连也断了,她如今只是胡人的阏氏,新皇的手段如此低略,还能妄想伸到这草原腹地来指挥她吗?
轻轻的将手中衣服叠好,她淡淡道:“这江南小裙美则美矣,奈何衣料讲究飘逸,单薄轻衫,在咱们这里,穿不住的。只是这上面的盘扣极有讲究,回头交给绣坊,让她们好好学学……”将衣衫递给丫头,她回过头,撞进了呼儿乌一双炙热的眼睛里,乐宁淡淡一笑,“草原上重建一座宫宇,要费多少人力工力,单于王帐的气派尚不过如此,一个小小行宫大费民力,建好了搁在那又不常住,何苦由来……若是大汗有钱无处花销,到不如将钱给我,我的绣坊紧俏的很,南杞来的皇商张口就要五万匹绒布,纺车都排不开了,正需要个大城池来安置……”
话还不曾说完,呼儿乌飞快的低下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乐宁满腹的话顿时再说不出来,只是看着眼前呼儿乌黑的发亮的眼睛,他腆着脸道:“乐宁,你真是我草原的福星!”
乐宁淡淡一笑,不再理会他的厚颜无耻,转过身去看菜地的收成。这草原种不得粮食,但西域异国来的番薯胡豆却长得很好,乐宁盯的紧,今年洒下的种子都已经抽了苗。呼儿乌还跟在身后追着问:“乐宁,我今晚公务不忙,能来跟你学学辨星辰吗?”
乐宁白他一眼,学什么星辰,他呼儿乌什么时候对天象认真看过一眼?想也不想道:“不成,糯儿去大杞读书,今日刚回来,我要同他一道用饭。”
“又回来了?那他什么时候走啊?何时才能轮到我啊?他都那么大了,婚贴都定下了,还跟你一起吃饭,又不是小孩子……”
乐宁懒得理他,“整日把时光混在女人的营帐内,你哪里像个狼王?”
呼儿乌毫不介意的呵呵笑着:“我想赶紧生个小崽子,有我的胆气,你的脾气,多好~”
乐宁顿足,转身盯着他不言不笑。在呼儿乌的怔愣间大步上前,狠狠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碾了一碾,心情舒畅不少,转身接着走了。听着呼儿乌在身后嘶嘶的吸气声,乐宁唇边抿起一个淡淡的笑,手慢慢抚上肚子,已经有两个月不曾来过葵水了,也许真的有一个小生命在里面悄悄的孕育。她偷偷回头瞄一眼那个疼的挤眉弄眼的男人,心想,暂且还不想告诉他,省的他一会去议事时又忍不住咧咧的人尽皆知。
乐宁回头,前面是一片生机盎然的农田,不远处就是她昌隆的绣坊,一匹匹的绒布在机杼声中渐渐诞生,来往的胡人脸上都洋溢着收获的喜悦,见到她恭敬而亲切的问安。她抬头看着天高云低,青鸟飞掠,想着,生活就是如此吧,兜兜转转总算换回个美满安稳。她这个祸水,承蒙上天怜悯,也终于找到自己的根了。
一道浑厚苍凉的马头琴响贯云霄,吟唱着自己亘古不变的调子,唱尽心酸坎坷,述尽喜乐安宁,不论人间几合几裂,都改不掉生生不息的轮回,岁月不尽的沉咏。天下之道在人心,人伦之道在乐宁。
人间长乐,隽永安宁,一个小女子的所求何其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