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倒是清朗爽利,菠萝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笑容甜美如幼童的人来,一袭赭色长衫,只在袖口处翻出白边,身形纤弱,身高与自己无差,无论如何也与那个“邪”字毫不沾边。
“十八童先生!”菠萝自作主张地把邪字省略了:“你怎样教我就怎样学,难不倒我聪明的脑袋。”
“噗嗤”笑声传来,黛烟道:“姐姐我们开始认字吧,别怠慢了轻云先生。”
晚上,菠萝怏怏地坐在庭前的玉阶上,月光如水,照得满院的景色极为美好,然而,她心里却极为不爽。
本来以为那个奇妙的什么十八童是与自己一个路子的人,哪知不仅不许自己偷懒,还极为凶悍,《千家诗》前一百首,一日之内背完,否则,关禁闭五十天。
天呐,就教了我一遍每个字的读法,多亏了阿荧,在我忘记哪个字怎么读的时候还能问问他,算来今天也背了有五十首了,可另外五十首怎么办。
月华如练,清风习习吹来,菠萝兀自出着神,嘴里仍在喃喃背诗:“子规啼彻四更时,起视蚕稠怕叶稀。不信楼头杨柳月,玉人歌舞未曾归。”
不知这凡人为何会写如此多诗,十八童说凡人的书最有韵味,最有道理,是以摩诃莫大的书房里百分之八十的书都来自凡间,十八童还说,诗是启蒙之物,菠萝暗自想着,不知什么叫做启蒙?
虽是如此,菠萝也不免得起了好奇之心,凡人每日都过什么样的生活?这蚕妇与舞女又是什么样的女子,菠萝怎么也想不出来。
“子规啼彻四更时……”现在应该有一更了吧,子时,摩诃说过,子时便是一更。
菠萝仍沉浸在诗里,却听一声清冷的声音:“起视蚕稠怕叶稀。”
菠萝吃了一惊,猛然回过神来,看到摩诃一身素衫,不知何时已到自己跟前。
“摩诃。”菠萝不自觉叫了一声。
摩诃微微一笑,似乎对菠萝的刻苦很是满意,月光分外温柔,照得摩诃的身影也柔和了几分:“夜深了,露会加重,回去睡吧。”
菠萝听得有些呆住,他是在关心自己吗?见惯了他的薄凉与魔鬼般的严苛,现在这语气竟是分外暖心。
“十八……轻云先生说让我背会一百首……否则不能睡觉,关禁闭。”菠萝颇有些委屈。
“无妨,按轻云的性子,关禁闭无非也就是书房,他的鬼心眼儿不弱于你。”
“真的?那我可以回去睡觉了?不过……”菠萝有些犹豫:“我想让你陪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菠萝竟是十分眷恋这样的氛围,摩诃不曾有过这样的温柔,今天这一次,一定要抓紧机会。
月光铺泻而下,摩诃的身子微微动了动,月光下的身影显得分外孤寂:“回去睡吧。”
他终是吐出了这句话,菠萝的心有些微微发酵,好像有很酸很涩的东西在微微膨胀:“好。”她缓缓点了点头。
天光又在新的一天中逐渐变得透明,早起的鸟儿啁啁啾啾,书房里轻云早早到位:“菠萝,将《春暮游小园》给我背下来。”
“一从梅粉……一丛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靡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菠萝微一思索,流利地背下来。
看着菠萝胸有成竹的样子,轻云不免吃惊:“再背一首《莺梭》。”
“掷柳迁乔太有情,交交时做弄机声。洛阳三月花如锦,多少功夫织得成?”菠萝一气呵成,丝毫不乱。
“你……”轻云大出意料之外,“你果真聪慧得很。”
菠萝暗舒一口气,看向阿荧,阿荧一脸睡眠不足的样子,惹得黛烟阵阵心疼。
昨晚一整夜没有睡,一是心里确实有些难受,睡不着,二是为了和摩诃赌上一气,他让自己睡偏就不睡,以为一百首诗我真的背不下来么?别小瞧了我,让你大吃一惊。
于是阿荧就遭了央,半夜被菠萝叫起来,帮助她认不会读的字。
凉风习习,阿荧倒是也不觉得苦:“菠萝,你这么认真,不枉以前我们般若侍者对你好,看重你。”
般若,菠萝心里又重新回响起这个名字,般若那个人啊,不知现在在哪里?在做着什么?
菠萝现在才回味过来,以前般若对自己真是极好的,最起码比摩诃好得多。然而,自己心心念念的竟然还是摩诃这个凉薄的人。想到这里,猛地回过神,不能耽误了背诗啊:“阿荧,不准给我打岔。”
轻云也不免来了兴致:“菠萝,这《莺梭》之中,你认为哪一句最美?”
“洛阳三月花如锦,多少功夫织得成?”菠萝其实并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想想也不必深究,便道:“洛阳,只觉得是一个很美的名字,三月花如锦,应该是人间特有的美景吧。”
轻云道:“其实这句诗中最妙的一个字是‘织’,它……”
“十八童先生!”菠萝终于恢复了些原先的气势:“你这样抠字眼儿的很是乏味,不如我们换个教法!”
轻云怔住。
旋即,还没等菠萝开口,轻云干脆地说:“不行。今日将昨日背的一百首诗临摹下来。”
菠萝见他说话的语气不可动摇,撇撇嘴不再言语。
如此光阴飞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