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一梵。”周岚温没有回避范一梵的目光,相反她迎了上去,她的目光荒凉而笃定,就像车轨旁的野花,带着敢于赴死的、孱弱的信念,“我愿意罢了。”
“为什么?”范一梵难以理解,更难以接受。她和周岚温之所以一开始能成为朋友,无非是因为两人都是性情中人三观相近聊天投机,再加之这么多年过去了,范一梵觉得自己足够了解周岚温,而此时此刻周岚温说出“我愿意”三个字,范一梵突然觉得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了。
“我不是那个看脸的年纪了,确实他是大了点。”周岚温微微抬手示意范一梵听自己说完,“也许他不够我的标准,但是钱给他加了许多分,这样他就达到及格线了。”
范一梵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努力抑制着翻脸的冲动,她生平以来第一次觉得“钱”这个字是这么刺耳,不是她矫情,范一梵也爱钱,但这一刻,她无比的厌恶这个字眼。
“你可能难以理解,我换个方式。”周岚温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任何悲喜,“倘若冯恪信只是个朝九晚五的普通工人,他甚至没车载你出去玩没钱请你吃饭,你不会在心里给他减分吗?换句话说,申达的首席运行官的职位,没有让你给他加分吗?”
“你这是什么道理……”范一梵虽然不赞同,却又不得不承认,确实,她从来没想过,倘若冯恪信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工人而不是申达的coo,她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而心动呢?
周岚温没有回答,她只是不动声色地坐着,像一株夏日里的水仙花。范一梵看着周岚温,巨大的悲怆从心底升腾而起喷薄而出,她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咖啡杯,光影在咖啡色的液体上闪着粼光,就像几年前的某一个夜晚的漫天星辰。那时的周岚温心里装着文森特梵高的麦田,装着顾城,装着某个开着越野车唇角叼着烟的不羁少年,那时她看到的金色是小王子随风浮动的卷发,而现在,范一梵面前这个安魂曲一般恬淡静默的女人她眼里看到金色会是什么呢,是钱吗?
“我不明白。”范一梵固执地摇了摇头,她在桌下紧紧握起了拳头,就像悄悄地宣誓,“我喜欢冯恪信,是因为他是冯恪信,而不是因为他是哪家公司的coo。”
晚霞一点点落下,玻璃窗里装裱着的一角苍穹由胭脂一样的红渐渐被雷诺阿笔下的钴蓝吞噬,咖啡厅的二层楼上传来悠扬的大提琴声,客人们的私语被明亮忧伤的音调割断。范一梵面前的咖啡杯里只剩下一个黑黑的印子,对面的周岚温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静默地坐着,她嵌在阴影里,就像一副中世纪油画。
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来来往往的客人渐多,穿着白色洋裙的服务员递到桌边一本菜单,范一梵接过,静静地翻阅着。
“你……”范一梵放下手中的菜单,目光却仍垂着,“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周岚温微微抬起头望向范一梵,迟疑了片刻,她伸手拿过范一梵手中的菜单,翻开:“我不吃辣的。”
随着大提琴的高音响起,范一梵的心也仿佛被一根隐形的弦扯紧了。她不懂,曾经连饭前打个嗝都要跟范一梵分享一句的周岚温,此刻竟然对于所有的事都缄口不言吗?
“我不吃辣的。”周岚温重复了一遍,她抬起头,望向范一梵的眼里,眸中依稀有微弱的光闪动,“我怀孕了。”
范一梵一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空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