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次他俩的目光碰在一起,费齐只好睁大眼睛,解嘲地笑笑,几次下来,钱芳也就不再看他了,费齐很后悔,怕钱芳生气,怕她因此而看不起他,但还是忍不住,他觉得自己是无可救药了。
费齐不明白,为什么像岳玲这样的姑娘怎么就不会让他如此的牵肠挂肚呢?岳玲和钱芳比起来一个像葡萄架子,一个就像葡萄架上水灵灵的葡萄。费齐笑自己会不会成为葡萄架下的那只倒霉的狐狸。
费齐发现他又到了一种无法渡过的境地,又遇到没法拨掉的钉子,钱芳的声音、容颜、举止就像钉在他心上的钉子,他知道这钉子不是钉在墙上,不等钉子烂掉他已经活不成,他没法等钉子烂掉,他得和她说。
是当面跟她说,还是给她写信,还是给她打电话,还是请她去喝杯咖啡?看着windows的桌面,费齐突然来了灵感,趁着教室里乱哄哄的当儿,他小声问身边的钱芳:“你知道怎么申请电子邮箱吗?”
“知道呀,前些天我还申请了一个搜狐的免费邮箱呢,你真的不会?我教你。”
费齐相信她并没看出他的用心。钱芳教他的时候,费齐极力掩饰自己对电子邮箱的任何知识。同时他还生怕那边的岳玲来穿他的梆,那样他可真就无处藏身了。他心中暗暗给自己开脱: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说“兵不厌诈”,那么,现在他完全是“情不得已”。
电脑班的电脑还没有联网,但钱芳把一些步骤写在了纸上,费齐见她的字挺劲犀利,秀媚洒脱,只是笔触过于尖重,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瘦金体的味道,就说:“宋徽宗的字你快学到手了。”
钱芳听了他的话眼睛亮了,看着他说:“没想到你还这么懂书法!你喜欢瘦金体吗?”
费齐见钱芳的眼睛亮亮的,这才知道什么叫技多不压身,忙着把自己脑子里关于赵佶的正面评论打点了一下说:“宋书尚意,赵佶的字更是这样,笔法飞动,凌云步虚,天生仙骨,瘦硬通神。”
钱芳盯着他看,眼睛大大的。
看着她惊讶的样子费齐有种成功人士的感觉。见她那种引以为知己的样子幸福已极。
“别人都说我这是美术字!”
费齐听出了话外音,高兴之余也想了想说:“你一定是挺难受,我想一是这些人不懂书法,二是因为你写的时候坠尾、鹤膝强调得有些过。”
“有道理。不过,再过也不能说是美术字呀,我曾经想改来着,就是改不掉。”
“瘦金书仙味极浓,你写正好。”
“你这么说也有点儿道理。”
“要说像美术字,金农的漆书美术字的味道更浓,所以学的人更少。”
“金农的字我可不喜欢。”
“金农在初学者和大师那里都没有地位,”费齐觉得言多有失,但脑子里灵光一闪马上就说:“我认为□□就是赵佶转世。”
“瞎说。要说转世也得是伏羲、轩辕,至少也得是后羿、诸葛亮呀,这才符合常理、符合需要,也让人能接受,怎么也轮不到道君皇帝呀。”
“你琢磨、琢磨。”费齐真是喜欢和她说话,更喜欢自己心爱的姑娘跟着自己的思路。
“你说说看,要是不说出理由,我就只能理解为你不怀好意了,我可不和你说话了。”钱芳装出的生气样子更加好看。
费齐看在眼里,像在沙漠中看到了水,像发现了她的登录密码,忙说:“你看,赵佶的诗、书、画哪一样不是一代宗师?但他在政治和军事上无一是处,最后沦落成阶下囚。后来他到阴曹地府那里肯求阎王一定准他报仇雪恨。阎王念其心诚,就许他说,再过八百年你可转世为人,只是阳间人无完人,你诗、书、画三艺必须放弃两种,才能换取你报仇雪恨需要的政治和军事才能。”
费齐看了看周围,看他是否打扰了别人。钱芳乐了:“讲啊,没事,再小点儿声。”
费齐挺高兴,接着编:“徽宗想了想,最后放弃了他的绘画才能,因为他的诗、书、画三艺之中只有画不足以显示高贵的身份,只有画让他受到的不务正业的责难最多。诗和书他都不舍得放弃。阎王就说:既然这样,那么你的后二十年还是个昏君,你如果再放弃你的诗、书二艺你就一世英明了。这位道君皇帝想了想,还是没舍得,说昏就昏吧,只要不再是阶下囚就行,只要不是阶下囚,昏也没人敢说。阎王说这一点我保证,我让你死后还有用。徽宗听了还有些不满,求阎王能不能让他早点儿转世。阎王算了半天说,别人躯壳筋骨都容不得你的精魄,别的朝代都脱不了你的轮回,你忍了吧。结果八百年后,他以□□之身统一了大江南北,洗雪了偏安东南之耻;打败了东北起家的日本鬼子,算是报了当年囚禁东北的仇恨,而且□□的诗词和书法行事中全带着帝王的味道。”
费齐停了停,见她依然很感兴趣,接着说“你知道,中国的书画是相通的,大多书法家都会作画,可是你见过□□的画吗?”
钱芳乐了:“那倒是,我还真听说,□□回忆说过,他小时候上学最不愿意画画了。”
“我没说错吧。”
钱芳想了想说:“他转世为乾隆也行啊?”
费齐见要露出马脚,想了想辩到:“乾隆不是异族吗?”
“倒也是,可见你真能编排,像个□□分子,是原创的吗?”
费齐不好承认,但知道她虽然这么说,一定是已经认可了他的编排。于是顺便问道:“真的,你的邮箱地址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能够把蓄谋已久的事变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觉得问女孩子要电话号码或者通讯地址都会让对方感到居心不良,但问email却没有这种感觉,至少是他没有。难道高科技真的改变了人们的思维定式甚至是道德尺度?
“告诉你也行,只是别给我邮病毒!”钱芳一边警告费齐一边写在那张纸上。
费齐如获至宝,比得到王羲之的真迹还兴奋。原来“多媒体”就是多一个媒人,费齐对网络、高科技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他同时也惊叹自己的行为,他连钱芳是干什么的,多大年纪都不知道,就爱成这样,他不知道这应该是恋爱中的愚蠢还是青春的冲动、活力。他满脑子都是钱芳浅笑的样子,还有她难以名状的声音,甚至她白色羊绒大衣上淡蓝色的纱巾也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为什么是那样的笑容,她的声音为什么那么好听,那件羊绒大衣为什么她穿就那么好看。回家的路上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首民歌:
为了你的眼睛到你家,
把我运到井底下,
割断了绳索你就走了,
你呀——
你呀——
到了家里,费齐感觉比昨天好过了点儿,毕竟今天和钱芳有了一些交流,至少自己已经被她放到了“井里”。
他小时候就听过这首民歌,觉得费解,直到今天才知道这首歌的好处。但一想到钱芳每天要由她的男朋友开车接回家,自己骑着二手山地车一个人回来,感觉就像想起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一样难受,钱芳仿佛是大英博物馆里的汝窑官瓷,中国人的他只有眼巴巴看的份儿。
他敬佩希腊人的勇气,敢于向大英帝国索要雅典娜神庙的雕塑。费齐更觉得钱芳毕竟不是一支无生命的官瓷,她是一只落在邻居窗口的蝴蝶,费齐下决心一定开一朵大大的花把她吸引过来。
他本不喜欢三角恋爱,可谁让他喜欢美丽呢。费齐分不清他和钱芳到底谁是花,谁是蝶。
看花容易,绣花难,要开花就更难了。
第二天中午费齐没象往常一样在单位打扑克,在单位食堂吃了点就去了新华书店,宋徽宗的字帖只有两种,这两种的内容还多有重叠,看看兜里的零花钱还够,就都买了。晚上吃过饭仔细翻看,见里面有一纸赵佶口占的牡丹诗贴有趣:
异品殊葩共翠柯
嫰红拂拂醉金荷
春罗几叠敷丹陛
云缕重莹浴绛河
玉鉴和鸣鸾对舞
宝枝连理锦成窠
东君造化胜前岁
吟绕清香故琢磨
费齐找了宣纸,临了十余遍,总是写得过于肥厚,不过,他觉得写这字的过程首先是淡化了心中那种焦躁和紧张,心平气和正在一点点消磨着他的激情;可是他却觉得离赵佶的神韵越近好象离她也越近似的,甚至觉得这首诗好象就是写她的。
张桂兰进来帮儿子打扫房间,一边擦地一边问他:“明早吃点儿什么?”
费齐这一遍正写到东君造化胜前岁,也没抬头,只是说:“随便吧,煎个鸡蛋喝碗粥就行。”
擦到写字台前时张桂兰把掉在地上的两页宣纸捡了起来,放在桌上:“老是毛手毛脚的。”瞅了一眼又说,“怎么又练起字来了?不编程序了?”
“编累了,放松放松,好不好看?像不像?”费齐心情挺好,挑了一张比较满意的给母亲看。
张桂兰见儿子征求她的意见,这可不多见,就把拖布倚在窗边,接过费齐递过的宣纸仔细看了看,又比了比原贴,好几个字都不认得,大概意思也顺不下来,也没问,既然儿子只问好不好看、像不像也就不用管它是什么字,只觉得看着不得劲儿,就说:“不好,练这种字干啥呀,这叫啥体呀?女里女气的,倒是写得挺像的。”
“您真是老外,忙您的吧。”费齐想白居易当年拿了诗稿征询老妪的意见怕也没少受如此的待遇吧,恐怕也只是个传说而已。
“老让我忙去,我说话一不中听就让我忙去。”老太太又把手里的字贴翻过来看了看价格,更加不平衡:“总是花这些没用的钱,你还能靠卖字儿挣钱吗?”
费齐没吱声,可也没停下来,老妈出去后他又练了两个多小时,提按之间已经能显出筋骨,他很满意,又练了一会儿,渐渐的已经能够意临,他找了张撒金的宣纸又写了几稿,并排放在床上,选了张最满意的准备送给她。
对于即将揭晓的两种可能性,它们之间的距离和反差越大,那么,对它们成为现实性的渴望就越是强烈。费齐觉得和钱芳的关系的可能性就是这样,两种答案的反差太大了,其中一种结果将给他的生活带来巨大变化和幸福,另一种结果将是失恋和无奈。
他急切地想知道故事的结局,他要采取行动。但是,他又不知道,如果他不是急切地采取行动,而是任由故事自然发展,那么,结局会不会更好,至少是更加自然。
他羡慕陕北的青年,脑子里虽然没有什么科学知识,但却一点儿也不缺爱情文化,挥动羊鞭,对着妹妹的山梁吼上一段小调调,即好听,又传情,真是舒肝润肺啊。为什么进化到城里人,反到碍手碍脚。费齐觉得似乎有一种原始、嘹亮的旋律在他左右,大概应该配上这样的歌词:
妹妹你美呀
妹妹你好
哥哥说不清妹妹你好在哪
妹妹你香哩
妹妹你甜
妹妹你在哥哥心里头
赶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