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感觉?”
“乱。闹。累。”
“这倒是婚礼的精髓。”
“为什么咱们两个坐在车里迎亲时没录上?回来时,你在车里张口喘也没录上,再者你装修时去换建材,布置新房也没录上。婚礼早上做头发,宾客们熬夜打牌、随礼都是很有趣儿的。”
“你怎么不早说呢?你看他们录这破玩意儿,我是越看越不顺眼。”
“你知道为什么?”
“水平呗。”
“不对,是缺少一个剧本和导演。另外什么特技、道具、灯光、化妆就更别提了,还有后期的制作,剪辑,音乐也不够专业,只有群众演员是真实的、专业的。”
“要按你这么说,那得投资多少,而且拍出来也假呀。”天蓬泄气了。
“那就没办法了,对付着看吧。而且,因为婚礼是一次性的,不能中断和重拍,所以最好得用多台录像机才不至于遗漏一些场景和角度。其实,现在看来最便宜可行的就是你事先把分镜头剧本写好,才不至于一个镜头总是跟着新郎、新娘走,好像政府工作会议似的。”
“你怎么也马后炮呀。”
“我哪有经验哪。”
“建红非常不满意,总是怪我请的摄像师傅不好。没办法,等你结婚时我给你写本子,我做导演,我好好过过瘾。”俩个人又进了书房,天蓬从班台里拿出半尺厚的照片来,“算了,咱们还是看照片吧,来,看看那天婚礼上照的,你挑几张拿走,你教教我怎么用扫描仪,买了一年了,楞是没用过。”
“这种东西在那里摆着本身就是一种使用。”费齐也给他来一点儿深刻,“你先去给我找个改锥来,我给你的电脑吃点仁参补一补。”
天蓬马上又喊小马去拿,费齐把机箱拆了,忙了五、六分钟,等一切停当,windows再次露出了桌面,费齐拿起鼠标一通点,天蓬在一边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给你的电脑更改一些设置,让它没事的时候少在后台干没用的活,再删点儿没用的文件,让它轻装上阵,刚才我已经给它补了一了补,又给它插了根内存条子。”
“我说这个电脑才用一年,怎么就这么慢呢,我还以为有病毒了呢,原来电脑也有内耗啊。”天蓬的电脑水平比一年前进步不大。
费齐一通处理,电脑就像吃过药的本约翰逊一样,跑得快多了。
在扫描仪工作的时候,费齐就翻看那些照片,唐云东拍的那些照片明显比天蓬夫妇旅游时的自拍照取景、光线和构图都强得很多。有几张过分亲密的自拍照天蓬忘了收起来,见费齐看到了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费齐也不好意思,但他能做到的最好的掩饰方法就是不动声色地、不加可否地翻过去,仿佛做错事、做出格儿事的也有他的份儿似的。可是,真到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时候,消失的语言和躲躲闪闪的意图只能证明虚伪和逃避,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谁也不说什么而减少尴尬。
费齐只好怪他:“你应该有适度的新闻检查才对。‘神不知,鬼不觉,不亦君子乎?’,这回我懂了些。”
天蓬也觉得是这么回事,解嘲到:“为了让你开悟我费了多少心机。不过……,你先把照片给我,我先看完了你再看!”
费齐说:“算了,晚了,你现在收起来,只证明你心虚,只能让我更有知情的欲望。你小子知道党的政策吧?你只剩下老实交代一条路了。”
“那,我也不能什么都让你看呐。”
“即做得出,上得照片,还怕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有些真的涉及隐私,并不是我的光彩。”
“你的光彩从来都不是你的隐私,你的隐私也大多不光彩。”费齐对他笑着说。
“可是,你要知道,法律是保护隐私的。”
“神不知,鬼不觉,不用法律保护,甚至是逃避法律的。”
“你有完没完?”
费齐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早已不看照片,他见把天蓬也折磨得差不多会了,就问他:“最近写的东西在哪儿,不用看照片,看你写的东西照样能知道你的隐私。”
天蓬这才从抽屉中取出了一沓a4纸来:“这个我放心让你看,我自信隐私已经藏好,不伤自尊了。照片我来扫。”
费齐接过来,先看了最后一页的页码是58,比短篇长,比中篇短,不过已经是天蓬写过的最长篇了。翻过白皮儿,费齐吓了一跳,是个隶书四字初号的书名:《月经不调》
“这个绝对是隐私的东西,你是不是应该再好好检查一下?”
“这倒不用,别人的隐私是有趣的,也是深刻的,一定要好好的刻画。自己的隐私,就像参孙的头发一样,是不能让别人动的。”
“但我想你的小说是把你的隐私改了名,当作别人的隐私着意刻画吧。这样即保全了参孙的头发,又增加了趣味性。”
“这就是小说和日记的区别。”
费齐平静了一会儿故意调天蓬的胃口说:“我觉得你这是想象三部曲之第三部。”
“想象三部曲,没听说过,那两部都是什么?”天蓬很想知道还有什么书能跟他刚写出来的小说齐名。
这是费齐料定的一问,他点了支烟,见天蓬一付可怜相就回答到:“第一部是《丰乳肥臀》,第二部是《拯救□□》,你这篇《月经不调》按书名来说就已经足够性感,如果写得再厚些,和那两部一样丰满,你不觉得她们三个是一奶同骚的三姐妹吗?不过,你的这部比起那两部似乎要深刻。”
费齐故意停下来等着他问为什么,就象领导们讲话时往往故意在一句鼓舞人心的话上使用长长的降调并留一点鼓掌的时间一样。天蓬果然问了为什么。
“因为,单从书名上说,前两部书只停留在身体的表面,而你已经研究内分泌了。”
天蓬哈哈大笑给了费齐一拳:“那怎么叫‘想象三部曲’呢?”
费齐当然没天蓬那么着急,依旧慢慢地说:“鲁迅有一段关于想象的名言不知道你注意过没有?”
“鲁迅的名言多了,都在书架上呢,还是你先说吧。”
“原文我记不太清楚了,鲁迅说中国人一见到短袖子,立刻就能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鲁迅说这话大概是三十年代的事,时隔七十多年,中国人就算是这方面已经见过世面,但是,看了你这个书名估计也能把想象进行到底。”
“这句话我耳熟,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天蓬来了精神,能与伟大的鲁迅暗合已经足够伟大,而且还有两个美妙的成名身体一左一右衬着他的新作,他大概也觉得自己在伟大之外还另有一份儿光荣了。
说实在的,费齐见了这个书名也想看个究竟。他用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完了一遍,房间里只有扫描仪工作时细微的声音。
能看出这部《月经不调》是由那篇《爱情履历》改写、阔充而成的,但比《爱情履历》内容丰富多了,描写也更加大胆了,这一点上倒是更接近于《□□履历》了,写作手法也老成了一些。
天蓬在一旁扫描照片也不打扰他,只给他递过一次烟,还倒过一次茶。费齐想如果每个作者都能给读者上烟倒茶,这世上坏作品就不多了,应该说天蓬的作品就这种不坏的东西。
见他快读完时,伟大的作者才解释说:“这个小说并未完全写完,我不知道是轰轰烈烈结束好还是嘎然而止好,或者是莫名其妙地结束更好。”
费齐没回答他,喝了口茶说:“让我再看一遍。”
天蓬巴不得所有读者都像费齐这样,但他见费齐看得有点儿费力,就在一旁解释,刚说两句费齐就不让他说了:“我看的时候你有工夫解释,别人看你能都解释吗?”
天蓬什么也不说了,费齐看他的小说,他感觉就象大夫在用b超检查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唯恐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过了一会儿,他出去从酒柜儿里取了瓶葡萄酒,用高脚杯一人倒上一杯。费齐暂时还没工夫喝,瞥了一眼透明的酒杯,比起紫沙的茶具来像无臭无味儿的白开水。
看了开胃酒费齐觉得肚子饿了,问天蓬:“有没有什么吃的,我晚饭还没吃呐。”
“你怎么不早说呢,早知道我弄点酒菜该多好,现在都十点多了,没地方弄去了。”
“有方便面也行啊。”
天蓬出去,过了一会儿拿了一合老婆饼回来,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别的了,就剩下酒了,你先拿这个对付一下吧,我已经让小马煮面条了,这孩子煮面条比泡茶强多了。她腌的咸菜也很好吃的,味道很特别。”
老婆饼大概刚从冰箱里取出来,有些凉硬,费齐一边吃一边看,老天蓬没事,自己先喝了起酒来。
看了第二遍,费齐终于可以理清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理清了故事的脉络,不再被各种性描写分散了注意力。
都说女人是一本书,其实女人一直是一本□□。
这个题记是手写的,大概是后加的,在这句题记后面,小说一开始就写男主人公的三个正在美丽的女友和曾经很美丽的妻子几乎同时都停了月经。
他突然有一种游戏通关后的失落,同时又仿佛自来水公司、电业局、煤气公司、电信局、有线电视台一起来催费的感觉。他有的是钱,本不怕缴费,只是各路催费的像约好了似的一起来,他心里有些异样,就像家养的各种宠物突然间都反常地活蹦乱跳一样让人担心地震的来临。
男主角有钱有貌有“性趣”,虽然已经三十多了,但自觉这方面依然像十七、八岁时的样子,他很是感激有如此的欲望,这种欲望非但不是他的烦恼,相反,对这欲望体贴的满足成了他快乐根本。
当他把□□插入不同女人身体的时候,他感到的不只是占有欲的满足,那一刻之后的紧张、放松、颓然让他感到似乎已经返朴归真了,他和他的女人在那一刻仿佛都变成了自然的存在,不只是一种原始的动物。那一刻,而且只有那一刻,大家都异常的真实、纯粹、简单、热情。
他太喜欢这种原始的状态和情感了。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世俗所不齿的交流,世俗所不齿的满足,为人垢病的发泄。他原本觉得在别人都遵守着一夫一妻制的时代能同时与几个不同味道的女人有关系并发生关系比起他大把挣钱更有成功感,他追求的就是这样一种难度和背叛,一种别人禁止我独享的快感,一种把民俗习惯、体制制度、法制和道德规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这种快感甚至超越了于飞之乐的本身。
人们在忠诚、忠贞之中分得一杯羹,他却在忠诚和忠贞之外吃得口舌生香,他的生活像一只幸运的老鼠掉进了米仓。
他的女人喜欢他的英俊、潇洒,喜欢他的信誓旦旦还有他的才学。他也喜欢她们,她们美丽、性感、温柔、傻乎乎地可爱,他永远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喜欢这些,女人大体是相同的,对于他来说理应是乏味的,但是,她们之间些微的不同又成了他追求她们的动力,仿佛品酒师在细微的不同中品味到了酒的好坏和真谛一样。
既然上帝给我快感,那么我就应该感觉它,而不是诋毁它;既然上帝忘了给我痛苦,我又何必寻找它,歌颂它呢。
他玩弄女人的法律保障就是“民不举,官不纠”,“民不举”的保障是他大方的付出和一套切实的保密制度。他的心理底线就是财产的百分之五十,他有时也使用药物来玉成自己的男人本色,因为天然的快乐总是短暂的,人类的一切追求正是在刻意地延长这种短暂。
故事然后写比他大十五岁多的有夫之妇停了月经,两个人都害怕起来,他当初和她在一起并不为别的,纯是为了体会一种未来的感觉,提前体味一下自己的女人变老时自己的感觉,另外也让他在其中体会到了一种另一个时代的贞操和价值。这个女人说她是上过环儿的,所以和她□□从来也没有什么防范,没想到大意失荆州。
然后就是他本来想玩一玩就拜拜的女人非要和他结婚,因为她肚子里有了他的种,她要一俊遮百丑。把一个游戏当作一生的生活,把九十分钟的电影搀水变成了长篇电视连续剧,而且不能换频道,这让他后悔当初交友不慎。他让她去医院打胎,他要的是一痛遮百丑。
他想与之过一辈子的女人这时却把他看透,非要去医院打胎,要打掉他的继承人,绝了他的种,与他脱净一切关系,再也不发生任何关系。
他妻子的呕吐连男主人公也怀疑是不是他的责任,她的呕吐让他恶心,他有理由相信他已后院失火,但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寻找幕后黑手,因为这时剩下的一个女人也揭竿而起,非要他在外面给她买一套大房子不可,否则对不起她对他的付出,她的青春如果不是给了他,一定更加完美。
这时,男主人公觉得“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句经典语录应该改为“男人的一半为女人”。“为”字读二声时,就和张贤亮的原意相同了,如果读做四声时,这句话的意思就变了,变成男人的一半财产和时间都要献给女人,为女人而活着了。
最后妻子和爱人打胎、离婚、分手,他花了一半的财产摘了顶绿帽子,熄灭了后院之火,他的还有七个月就出生的“继承人”先他而去。他不得不和他只想玩一玩的女人去婚检、登记,开始了他没完没了的连续剧,然后外面包养最后一个。
一切又都正常了,他还有妻子,还有情人,一切又都正常了。但再婚后他才发现新娶的女人其实只是月经不调,并没有怀孕。这下子他害怕了,他开始为他有可能损失的下一个百分之五十做准备了。当他疲惫地把大红烫金的房照交给外面包养的二奶并想和她上床解乏时,二奶手里握着包儿卫生巾含蓄地拒绝男主角:她又来月经了。
“真搞不懂你们女人。”他说。
幸好这时那个他要体味未来的女人来电话让他去陪,一见面他的未来就绝望地告诉他:“我老了,医生说我绝经了。”
他没有因为危险解除而高兴,他也没有任何心情去安慰他的情人,他此刻只觉得自己仿佛也有了月经功能,他的月经也没了规律,而且似乎也一样绝经了。